本來該睡了,超過醫生交代入眠的時間很久,但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忽然間抽噎了起來,眼淚從眼角不出聲地滑落。


有一瞬間的衝動,想撥起再也熟悉不過的號碼,問他「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這樣?為什麼我會這樣?什麼環節不對了?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這些疑問一冒出,就開始像隻被欺負的幼犬,嗚嗚地輕鳴。


我找不到答案。
找不到答案,難以繼續。


我不是忘了那些,沒有我沒忘。我記得人潮擁擠的西門町有人輕撞了我,你飛快地將我往你懷裡帶,回頭狠狠地瞪了不長眼的那個年輕男孩;我記得自己蹲在那片草皮,聽你在電話裡跟母親爭論她的既定偏見;我記得那個秘密山頭你第一次牽我的手為我唱歌;我記得你故意不接電話然後忽然出現在我的門前;我記得我違反了你的大男人主義與你作對,你氣歸氣,還是不情願地自己搭著捷運走上長長的路在山坡旁等我下班;我記得無論烹煮的食物好不好吃你都欣然下肚;我記得你對紀錄片毫無興趣卻陪著我看《生命》;我記得你為我戴上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買的真愛密碼;我記得你為我寫的那封情書;我記得第一次一起旅遊,你為怕冷的我準備了一堆暖暖包;我記得你記得我無法成眠,買下了連我都不相信有功效的助眠玉石;我記得你騎著腳踏車載我到處奔馳;我記得和你坐在石椅上,一名小男孩奔過來叫我「媽媽」;我記得那片海那棟木屋;我記得你以鐵絲圍成的終身允諾;我記得…五年,太多,可是我記得,我沒忘。


那麼是什麼我變得不願意再想起這些,當你這樣問我,我答不出來。


我問著自己,我答不出來。


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潰然與瘋狂,可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瑟縮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對付出感到疲倦;我不知道,不知道每個人都說你不夠好不好但我卻堅持的勇氣哪裡去了;一面笑著說,是的我很愛你,一面哭著問自己,真的嗎那麼為什麼妳睡不著妳眠夢不斷妳哭個不停?


太多矛盾是嗎?所以兩敗俱傷。


像有著混亂的人格,太多的莫名所以我不再相信,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再相信自己。不再相信自己可以、不再相信自己的感知,否則無從詮釋。我記得我說「我們分手吧」那一幕,不是傷了你,親愛的,是我從有感的世界自殺。


我還愛嗎?


如失語症的人,知道怎麼發出這個字的正確音律,卻吐不出來,「愛」,說不出來,世界就停在那頭,靜靜地,如一座不崩的石。


只有「不知道」像老鼠一樣存活在荒圮的墓園,啃蝕所剩不多且零落的記憶屍骨,然後我逐漸失憶,伸手想拉扯幻想構築的未來,卻發現它漂流在生命的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