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而褐黃色的女孩,那使水果成形、
讓穀物豐實、讓海藻纏繞的太陽,
讓喜悅充滿妳的身體、妳的發亮的雙眼,
以及妳那具有水一般的微笑的嘴。

當妳伸展雙臂,黑色的渴望的太陽,
被穗飾成妳黑色毛鬃的線絮。
妳像跟小溪遊玩般的與太陽嬉戲,
並在妳的雙眼留下兩個深色的池塘。

柔軟而褐黃色的女孩,沒有東西能讓我更接近妳。
每樣事物都把我推的更遠,彷彿妳就是白晝。
妳是蜜蜂的狂亂的青春,
海潮的醉意、麥穗鶲的蠻力。

然而,我陰鬱的心仍追索著妳,
而且我愛妳令人愉悅的身體,妳柔細而緩慢的聲音。
黑色的蝴蝶,甜美而實在,
像麥田與太陽,罌粟花與水。

《柔軟而褐黃色的女孩》-聶魯達


深陷於愛中,偏執可想­而見。於是即便浴了血、犯了罪,仍要以最後最後的氣力歎讚傾訴。駛著搖晃車身的杭伯特想些甚麼?他不會想到死亡,他當時該想起聶魯達的詩,這樣對羅麗泰說-「啊!要以全部的歡樂的話語才能歌頌妳!」


Sirens
以歌聲魅惑水手,Lolita則以童真魅惑杭伯特。十四歲的早夭戀情使杭伯特只能永遠愛著那年齡的美麗-嬌豔如帶刺玫瑰,卻又清純如山中百合。這是他的悲哀。如徐四金筆下的葛奴乙,只能藉香味滿足從來無法擁握的驕傲與愛羨,藉著侵佔,享受片刻的快感與迷戀。這是過份的執迷,然而這執迷的火他們不怕,因為如杭伯特所說:「儘管所有這些帶來的可怕絕望,我們生活在自我建造的天堂中,祇是這個天堂的天空是地獄之火的顏色,但它畢竟仍是天堂。」



納博可夫是嚴肅的實驗家。挑戰看似不容挑戰,刺探荒誕、虛無、絕望的極限。他以《羅莉塔》建造美學地獄。畸戀的心理折磨、偏執的蒙蔽,何等深刻的瘋狂和癡迷?李國修曾如此定義悲劇:「
看悲劇的時候,我們在仰望高大的靈魂受苦。」一個人的所有因愛戀而終告毀滅,這是一齣悲劇,徹底的悲劇。


杭伯特的一往情深成就羅麗泰的永恆,然而永恆的代價是徹底的崩坍(事業、名望、健康、愛情),魅麗的小女妖遠遠地逃離杭伯特。不愛,她對杭伯特不是愛:她對杭伯特是征服、害怕、挑逗、臣服、是,建構與解構。


《羅莉塔》不談道德,而是愛情中的權力關係。不平衡式的互動,註定某方失心瘋魔。這是混亂,卻是正常的混亂,愛情裡,必存的弔詭。杭伯特的耽溺、羅麗泰的放縱…這是一段相依共生的狀態,於是當寄主植物脫離,怎好苛求依附的那方茍活?


羅麗泰自始至終活在自己的世界,杭伯特亦然。於是當杭伯特在最後試圖用金錢買回他心中小小的羅莉泰,而羅莉泰拒絕…「不,不要碰我。」杭伯特說著哭了出來,淚中帶笑,苦澀的、理解的,終於明白他所愛的羅麗泰是想像,不是真正的羅麗泰、沒有羅麗泰,不是,那個回憶裡十多歲的初戀女孩。


憤恨於是滋生,但他不恨羅麗泰。他恨的是自己。於是最終的奮力謀殺仍然為了愛。為了「他的」羅麗泰。

  

羅麗泰,

我生命之光,我腰胯的火焰。
我的罪孽,我的靈魂。
泰:
舌尖滑至下唇在牙齒間彈動三次。

羅、麗、泰。
在早晨,她只是羅,
穿著一隻襪子,高四呎十吋。
裹在寬褲裡內她是羅娜,
學校中她是陶麗,
虛待上她又是陶麗絲。
但在我懷中她永遠是羅麗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