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風雨走過,她說不識情愛,只有怨懟。記不清第幾回她咬牙切齒地說第一任丈夫死後如何被強奪成為他的家後,看他浪蕩、在朋友面前義氣相對,回到家孩子連爸都不敢喊逕自裝睡。鄉土劇中演的那些是她的真實人生,他的吃喝嫖賭,她的堅忍以對。


他病、他老,看守照顧的不是他的子女。而是那個路走多就要昏厥,被他說
「我根本不需要妳」的太太以及兩個孫女。對著我們她總有些愧疚,說年輕女孩辛苦了;但心裡也知道,那些兒女論不上不孝,沒有孩子親他,怪不得誰,粗拳粗腳曾是她們的夢魘。


然而在記憶裡,他不是他們形容的惡人。他騎著鐵馬帶我走過田埂,一字一句教我唱會日文的《鴿子》、《桃太郎》;只消一聲輕咳,他就立刻熬煮中藥、泡琵琶膏;喊肚子餓,再晚他也會下廚替我端上一碗麵。在廟宮裡掌廚時,流浪貓一隻又一隻,是他細心把屎把尿,照三餐餵養。


人與人,親人與親人,漠大的疏離卻有切斬不斷的血脈。那樣如行危索,戰戰兢兢;她們勸她放下,離開吧,不欠的。她卻一面叨唸一面嗟歎又一面為他煮食倒尿盆。


而夾縫其中,只能一面替她拭淚,一遍遍傾聽;一面默默服侍,活在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