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印刻寄來的《江湖在哪裡》及《白米不是炸彈》兩本書已有一段時日。《白米不是炸彈》很好閱讀。但每當拿起《江湖在哪裡》,總是只能翻過幾頁,接著便無法繼續地把書闔上、塞進書架。


曾在前往果園從事農忙服務前再度翻閱,不過,依舊闔上、塞進書架。每每,停留在語句與段落間的跳躍,音寧繁複、蕪雜的敘述方式,總讓我難以調整閱讀視角,靠近只曾聽聞的,有著豐年的農村世界。


意外的,在環資的活動遇到音寧,再度意外(幸運)地和她同房。放置行李稍事休息時,她提起樂生,接著講起楊儒門。精確地說,是談起楊儒門社會形象的產製過程—出獄當天,楊儒門拒絕媒體騷擾,借宿音寧家,但大批守候的媒體依舊能寫出一篇篇「楊儒門在家…」的生動科幻作品。


第一天活動結束當晚,我們一群人坐著聊天,邊吃大溪豆干,環資秘書長陳瑞賓問起詩人吳晟執意種樹的事;第二天下午在松羅國家步道,看見音寧與農民聊天的景像。忽然覺得,這種種拼貼的方式,確實就是音寧的觀察(生活),也或許是她認為該如何閱讀(詮釋)《江湖在哪裡》這本書的最佳姿態。


細讀過後,才明白她的拼貼富有邏輯。詩文、記憶、剪報、紀錄、呢喃,跳脫結構的敘事方式,使文章張力,有著如深埋土中的種子在破土時的瞬間力量—經過掙扎、衝撞、喘息等過程,只為舒展皺折的葉面,等候陽光與水灑落。


因而生硬的數據、報告、歷史所構成的尖銳批判,在對農人與土地的心疼喟歎裡,被包裹成溫厚的提問—雖然書名寫著「台灣農業觀察筆記」,但毋寧說她在瞭望:接下來,怎麼辦?


音寧在書裡對楊儒門著墨不多,甚至在最開始的篇章,就生動地描寫楊儒門「被請進警局」(事實是主動到案)的荒謬事件。正反映(或說嘲諷)楊儒門的行動在媒體渲染下,已完全隱匿的那些農村問題。


文魯彬被蘇金煌打之後幾天,剛好讀到書中〈黑道的故鄉〉這一篇章。音寧在文章裡寫道:


金錢的邏輯,不再是錙銖必較的儲蓄,暴利的網絡——「暴」字體現「敢的拿去吃」的台灣俗諺——像微血管深入各村庄,主動脈是省道、是縱貫線、是高速公路、快速道路,往返奔馳著日與夜;日利用夜的力量(如李登輝於九○年代全面提拔各地的黑道董事長)、夜翻轉成白日(非法獲利的行業陸續被允准為合法),一路,從原料砂石拼博廝殺到成為垃圾、廢棄物。


於是明白蘇金煌何以跋扈。即便莫那能寫著〈來自地底的控訴〉,但顯然得已繁榮且傲然站在這塊土地上的,不願承擔聆聽的義務。對他們而言,這世界沒有審判。至少,對有權者,無能審判。而環保團體在各地奮戰的大開發案,正實現這項預言,同時,也預視了,未來無盡且漫長的重覆。


因此,雖然書裡提及的農業問題佔去大半篇幅,但我認為音寧想說的不只如此。畢竟那只無形大手,未曾因農業凋零而停止剝奪。因此,與其說「稻米是生命,而台灣怎麼了?」不如說,「土地是生命,而世界怎麼了?」


在她爬梳的資料中,再次印證後照鏡映照出的,總是我們都確實踏過的路程。而那些風景之所以模糊,正源於人類從不停止駕駛在這條「自由大道」上。只是我們如何停止?當那只巨大而無形的手從未懼怕?而有太多的人(包括我),也會耽溺在這只手掌偶然的輕柔撫慰?


然後,音寧在書的最後,又寫起了楊儒門。


延伸閱讀:

莫那能〈來自地底的控訴〉

※苦勞網〈白米不是炸彈〉

※破報白米正義,以及像我們這樣的青年!專訪楊儒門以及作家吳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