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阿雄




果沒有中科四期開發,彰化縣二林鎮的相思寮,還是數十年如一 日,閒適度日的村莊。居民住在滿是綠意的小巷弄、仍保持紅磚或竹篙厝的建築,以養雞豬、種田維生。但當中科四期宣佈落腳二林時,相思寮的命運徹底受到翻 轉:一群6、70歲的相思寮長輩,在明年1月底後,將全數遭到迫遷。


瞎咪攏毋災



相思寮,位於彰化縣長卓伯源欲引進的兩大工業區(中科四期、精密機械園區)的夾縫地帶。半年多前,中科四期計畫案被提出時,首先因工業廢水對環保衝擊過大 而造成地方民眾反對。當時卓伯源不斷在環保署審查中科四期的環評會議中率眾表示:「二林居民全數贊成!」二林的地方頭人並要求受廢水影響的福興、王功一帶 居民「非二林人勿管二林事」。


當卓伯源說「二林居民全數贊成」時,卻忽略了相思寮這個只要一小時就能探索完畢、住著數十戶的村莊居民的意見。


「阮攏毋知政府要給阮徵收!」滿臉皺紋的相思寮農民楊玉洲,戴著帽子、駝著背無奈地說:「政府只給居民一張公告,就要強制徵收!」但只會台語、識字程度普遍不高的她們,根本看不懂公文寫什麼;而中科說要召開說明會,卻又無法考慮相思寮多半是農民、時間需配合的問題。


相思寮居民一直到中科四期審查都快完成時,才知道自己的房子和土地都要沒了。楊玉洲算是較早知道土地要被徵收的民眾,他的兒子曾在接到公文後,到主要負責變更土地利用的區委會開過一次會;但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通知。「而且我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做秀政客阻礙討論

中科四期在環評通過後,土地變更程序也快馬加鞭進行。在11月12日通過確認前,彰化環保聯盟總幹事施月英分別在11月5日與12日帶領相思寮民眾北上陳情、要求入區委會發表意見,但區委會只開放5日的會議讓民眾入內。


當時正值年底選戰,中科四期通過與否,分別對卓伯源與前立委林重謨的妻子有決定性影響。林重謨因妻子投入選舉,趁著具爭議性的中科四期審查之便,多次在環保署與區委會以拍桌、飆髒話指出中科四期問題的方式,希望製造曝光度與民眾支持度。


林重謨的舉動非但無法解決相思寮居民土地被徵收的問題,在中科四期有著行政院長吳敦義表示要「全力協助通過」的政治壓力下,更讓營建署有理由在最後一次審查,以「你們上次已表示過意見」為由,找來龐大警力,阻擋民眾入內發表意見,避免妨礙會議進行。


然而,當天民眾想要入內,不僅是要表達不想被徵收的心願,也希望了解,萬一被徵收後,失去土地與房子該何去何從的安置措施。11月12日,彰化縣府首次報告安置措施,在未經居民認可下,區委會已同意通過中科四期開發。


法律聊備一格

施月英表示,中科管理局雖曾到當地開過土地徵收說明會,「但參加的民眾沒有一個願意被徵收,中科對這些卻都沒有回應。」顯然說明會只是形式,民眾意見無法被真正聽見。


中華民國律師公會環境法委員會主任委員詹順貴表示,依《行政程序法》規定,利害關係人應有陳述意見權利;大法官會議第409號解釋也指出,徵收計畫確定 前,必須傾聽被徵收人的意見,平衡公、私益的利害關係以促進決策透明化,「但公務人員濫用《土地徵收條例》,讓人民永遠只能接受徵收的政策」。


《土地徵收條例》中第3條雖明定,強制徵收人民土地必須具有「公益性」,但台灣對土地徵收向來不夠嚴謹;相思寮居民痛罵:「私人土地去蓋工廠讓廠商賺、我們沒家可住、沒地耕作,這樣是公益嗎?


詹順貴感嘆,財產權是憲法保障的權利,《土地徵收條例》就是對財產權的最大侵害,要發動徵收程序必須格外審慎,但因《土地徵收條例》的假設便是「人民不能不服徵收的政策」,「公益」二字容易被濫用;導致被強制徵收的居民只能針對徵收價格多寡進行官司訴訟


詹順貴說明,徵收價格如何,於法有據,依《土地徵收條例》第11條規定,政府若要徵收土地,必須和人民做「協議價購」,也就是價格必須「談到雙方都心甘情願。」


但因政府財政困難,害怕協議價購被說是圖利,所以徵收價格便被簡化為「土地公告現值加4成」。詹順貴透露,法律制定至今,他未曾看過成功的協議價購案例,就連營建署也坦承協議價購程序只是「有名無實」。


被徵收者的權益就在公權力怠惰、法律徒具形式,及公告現值往往低於市價的狀況下,遭到徹底犧牲。


阿暖姨的目屎



相思寮的居民,多數在國民黨尚未來台前就居於此地。70多歲的陳黃暖從出生就住在相思寮,也是標準「自細漢做到老」的農民。頭髮已花白的她因維持勞動,除行動較慢外,看起來仍算健康,目前和小嬸同住,兩人都是寡婦,靠著現有的4分地維生。




走進陳黃暖的三合院,兩旁護龍隨處可見掛著的蒜頭、還留著泥土的紅蘿蔔,以及農具。傍晚4點,陳黃暖已經開始燒柴、準備晚餐。她說,鄉下人保留著大灶,逢年過節就炊粿、綁粽;她聊著房子剛改建不久的事,談著以前的生活,但談來談去,唯一無法侃侃而談的,就是徵收的事。


她搖著頭:「阮不曉講。」眼淚就掉了出來。赤腳踩在地上的阿暖姨說,她來這裡住很久了,從竹篙厝一直住到磚造的三合院,無法想像沒有「每日出來就看見天光、在田裡勞動」的生活,她更無法想像「關在樓房裡、不知怎麼維生」的生活。


阿暖姨的丈夫某天去田裡勞動時,發生車禍不幸身亡;隨後沒多久,同住的小叔也過世。對於早期農村社會的女人,丈夫是一輩子的倚賴,但傷心過後,她卻堅強地扛起所有田裡事務──早春播稻、二期種花生,養活自己和身體不好的蔡閒花,守護丈夫留給她的土地。


阿暖姨最近才剛翻修完房子,但中科才給她240萬徵收費,就要她把房子拆了。蔡閒花因為沒有土地權狀,一毛錢也拿不到。阿暖姨氣得顫抖地說,土地就是她和阿花阿嬤生活的依靠:「現在要我們走,是要我們做乞丐嗎?就算做乞丐,也要有地方乞討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