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從中國回來後已經兩週,雖然出發前先將第一週要出的專題告一段落,回來後,仍發現有許多需要調整的地方:催稿、改稿、退稿、再改稿。並且不幸地感冒,災民夜宿凱道那晚忙到直到午夜,活動結束了雨也下了。主管說:「可以了,妳先回家吧。」大雨滴滴答答地落,頭一陣暈眩。和C、J兩人走入捷運站,吐了一回。


嘔吐過後好多了。身體用頑強的防禦方式抵抗外來不適。可惜,心沒有辦法嘔吐。


已經一週了。坐在樂生院新大樓那些被外界稱為家但一看就是病房的空間裡,一直想逃。想著熬過幾十年囚禁歲月加病發的苦痛,卻在如今選擇自殺的院民,就有說不上來的疼。


選擇鉅細靡遺寫下汪江河阿伯自殺的過程,有一番掙扎。是不是消費自殺有著模糊的界線,塗抹刪改多次,最後在主管的允許下這樣刊登。一直到現在仍覺得汪江河阿伯的死很諷刺,當一位院民用呼救的鈴繩自殺,所謂的「好好照顧院民」,完全只是荒唐。


我們都以為死亡在樂生院已司空見慣。院民們總說,哪棵樹上沒有吊死過人?但當陳能標阿伯訴說他如何看見汪江河最後一面的手勢,我知道死亡從來不會被習慣,而對這個社會來說,也絕對不能習慣樂生院民的死亡。但專題寫完了,聽說樂生院主任看見了,但只說:「大家不用太相信,這個報導我們尊重,但是不予置評。」


就只是不予置評。


而我卻不能忘記─「阿河是真正要死。」陳能標阿伯那天用力又一氣呵成地,用兩手做成汪江河將繩子繞脖三圈後,再纏在僅剩的兩隻大姆指上的自殺動作。力道勁強如刀。我彷彿看見汪江河阿伯的人頭落地。


但那人頭咚咚咚地,只能激起幾聲響。


然後,中科這週就要決生死了。儘管社會輿論都那樣清楚地質疑,吳敦義、沈世宏、葉俊宏、楊文科等人依舊八風不動。傲慢地丟一句「我會負責」。但究竟他們以為自己是誰、能負什麼責


逼得人一點點感傷的力氣都沒有。也終於體會李銳《太平風物》裡,用袴鐮砍了村長杜文革的頭的陳有來的心情。


陳有來砍了杜文革後,叫了盅酒,把杜文革的頭放在桌上說:「我今天把你放到這張桌上,就是想和你平起平坐說句話…我要是不割了你的頭,就永輩子也別指望和你平起平坐講事情。你是個人,我也是個人…」


人一個一個死。當人一個一個死而高高在上的人仍然只有嘲弄,故事就會變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