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下午一點。剛吃完抹著甜滋滋沙拉醬夾起士的佛卡夏、一條培根、一顆蛋和一小盅沙拉。站在巷口,一陣涼風捲過來,興起了騎車去河邊的念頭。秋老虎,堤防道路毫無遮蔭路太直太長車速太快而陳永龍在耳邊唱著「風說過了/愛是一座島/曲曲折折/起點也是終站」,日光就在眼前暈了開來,瞬間迷茫;但心有意智般地指揮嘴角揚起,世界就又平靜了,只覺得曬。

或許是讀了黃碧雲的《嘔吐》之故,整晚無法入眠。並不是特別的敘事手法或象徵而引發撼動,純粹就是對於嘔吐這件事的共感。男主角詹克明說女主角葉細細宛如痛楚的化身。但精確來說,葉細細是詹克明對夢想與自我實現的投射。痛楚是無能走向彼端而來的情緒,細細只是中介。

細細是詹母好友的女兒,兒時目睹母親被姦殺,詹母於是將她帶回家撫養。讀心理學的詹克明當時在柏克萊參與反戰示威被打破了頭,詹母擔心他的前途將他哄騙回港,那個暑假他們相見,葉細細拉著詹克明的雙手嘔吐了起來。雛鳥情結那樣的托付,但故事才剛開始結局就浮現。這個男人太輕易就向戰爭妥協,葉細細愛錯了人。但黃碧雲給詹克明也給葉細細機會,讓詹克明在天星碼頭參與反貪污和保釣的示威,他又被警棍打並給抓走,詹母哭得死去活來擔心他不能執業。當時和他一起站在示威群裡的趙眉日後天天來看詹克明,攜花、讀詩,詹克明就這樣「首次生了與一個女子結婚的意思」。

婚姻不過是這樣一回事。

一只協議伴隨而來的不見得是愛(真的有嗎)但必定有拋棄與拉扯。

披頭四離開了詹克明。禿頭、長肚子、斑白的髮。只敢直視膚淺的美麗。

「詹克明,你對你的生命滿意不滿意?」詹母死時火化葉細細問。詹克明無語。

沒什麼道理但又有道理的。詹克明再怎麼庸俗也沒有所謂,細細執拗的是愛,不,精確地說是「關係」與「承擔」。關於愛細細試過其他不是非詹克明不可。但第一次遍體鱗傷第二次細細從體內拿掉一攤血肉。黃碧雲沒有捏造高潮。這樣的劇碼親近而現實。細細最後一次求詹克明愛她。詹克明終於與她做愛,清醒後沒敢直面細細。終於幻滅了。細細燒掉了他們做愛的沙發、她童年的記憶,以及詹克明在加州的行李箱。詹克明沒有機會了。他拋掉了自己。

詹克明開始嘔吐但細細消失了。

日光暈散開來的那一刻,哀傷的是這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