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useppe Tornatore 的作品總是充滿象徵。Virgil Oldman(佛吉爾.歐德曼),《寂寞拍賣師》的男主角。Viril,拉丁語春天之意,Oldman,老男人。古典文學的命名方式,老男人的春天,對照片名「The best offer(最佳出價)」,結局昭然若揭。但Giuseppe Tornatore並不閉鎖,文學的終幕,淚一直掉。

故事有配角:BillyClaireRobert。名字分別寓含「堅定的守護者」、「聰明」與「名氣響亮」之意。雖是三個人,但都是Oldman。他們是他個人特質的延伸,缺一不可,否則故事無以成立。

故事從Oldman估價的場景開始。荒蕪裡他看見珍貴的畫,儘管畫作已燒毀。Oldman有銳利的眼,等待的耐心,修復的能力。這些特質源於他的缺乏。缺乏與時間錘鍊技藝。Oldman透過技藝致富,但時間並未弭平生命中的疙瘩。他收藏女人的肖像,他不肯吃餐廳侍者記錯時間送上的生日蛋糕。Oldman知道自己存在,但他懷疑自己並不存在,並不,真正被記憶與祝福。

Oldman不近人情,疏離。這距離使他成為頂尖藝術鑑賞家。這是禮物,也是懲罰。Oldman的人際關係始終空乏。他不停在無意中傷人。「悲劇是對於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亞里斯多德在《詩學》裏這樣定義。而藝術之所以撫慰,在其模仿人生百態但超脫時間。Oldman不是藝術家,他是拍賣師。命運的試煉勢必浮現,Oldman無從抗拒。

Giuseppe Tornatore設定了愛情,但他並不把愛情當成修復的唯一途徑:「人類的感情就像藝術品,有可能是裝出來的,他們像真的,可是卻是假的,什麼東西都能假裝,喜悅、痛苦、仇恨、疾病、痊癒,甚至是愛。」Giuseppe Tornatore用可變賣的收藏隱喻愛情,諷刺以交換為基礎的交往模式。它們是投射。是封閉的迴圈。我們脆弱的阿基里斯腱。若不克服,隨即消亡。

傷之迴圈構成騙局的基礎。Oldman接受Claire的估價委託,卻從未見過她任何一面。這違背Oldman的原則,但他沒有離去。他愛上偽裝成病、無法出門、終年閉鎖的Claire;透過Robert的獻計,Oldman終於引誘Claire與他見面、相處乃至交融。騙局與Oldman剛入Claire家估價所拾獲的神秘齒輪一同推進:隨著拼湊,散亂的齒輪成為一具機器人。十八世紀的古董,這樁騙局裡唯一真正有價的珍品。機器人是Oldman大學研究的題目,無人知道它何以與人應答。他是Oldman的化身。

設下騙局的Billy其實未有迴避。他打造的贗品處處存有破綻。Claire也曾擺盪。她對Oldman說:「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請相信我是愛你的。」這是現世最最傷人之處,也是人間最最迷人之處。Giuseppe Tornatore在台詞不斷埋伏,重複提醒:「每個贗品都藏有真實的一面,贗品造假的再怎麼擬真,最後還是會透露出摹擬者的自我想法。」真正絆倒Oldman的不是他的聰明,而是他的選擇。他放棄時間對藝術品的考驗,捨棄鑑賞的分析能力。Oldman用這一切交換有限的,隨時可鍛造的愛。多傻。但我們無法無法笑他,怎麼可能。

人必得與他人交換才能窺見己身。

得知這一切終是騙局的Oldman沒有追究。Giuseppe TornatoreOldman住進療養院,秘書來看他,接著鏡頭穿插他回憶騙局的破綻,乃至於移居布拉格。Oldman來到Claire對他說她唯一不害怕置身公共空間的「夜與日咖啡館」。他坐進座位,侍者擺上餐具,輕聲問:「先生,一個人嗎?」Oldman頓了一下回應:「不,我在等一個人。」


「所有零件經過了長久磨合,都必定有其相像之處。」Oldman撿到齒輪時,Robert曾對他這麼說。終幕閃過Oldman無神的眼但他復健,接著回到咖啡館,鏡頭由Oldman開始拉long,掛鐘充滿,齒輪轉動。Giuseppe Tornatore沒有獨裁判斷Oldman結局。時間在走。掙扎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