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四篇台鋼案專題寫完,鬆一口氣,卻不能完全放下。看著寫下的一萬多字,一點都不滿意,或許與議題不新有關。然而,卻不能不寫、不整合那些紛亂片段。這次花的心力不比寫樂生少,痛苦指數也很高。尤其在聽到林進郎大哥談起林大嫂的時候。


熟悉環境議題的人,大概覺得文中的論述與說法都講到爛了,唯一比較不同的是,用較多元的角度書寫台灣為何不需要鋼鐵、節能的迷思,以及提出生態旅遊的可能性。但那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


「沒辦法啦,我們沒有未來」、「不可能啦,他們有錢人不可能放過我們」、「快要餓死了,但抗爭沒有用」、「六輕要來時已經抗爭過了,有人聽嗎」…和我一起下去採訪的學妹傳佳,說第一篇《被噤聲的海口人》被傳啊傳啊很多迴響,雲林在地年青人看見了,她們好氣;在六輕工作的人說六輕確實帶來這麼多污染,台鋼不要來;「那,社區營造行不行?」我這樣問林大哥。「要花很多心力。」他說。(誰?誰來付出心力?)



打算南下時與林大哥聯絡,他先是說,「那天我太太百日」,但旋即告訴我,「沒關係,妳們下來。」在車上,和小紀、光頭、傳佳沿途討論,眼睛邊注視著窗外,我看見音寧筆下休耕的農田;冬季啊天卻熱著,分不清是氣候讓一切錯亂還是一切錯亂了氣候。錯過斗南交流道到了嘉義,大片荒涼的土地在高鐵車站附近,人口外流的這裡,要建築些什麼?


快速道路像專為我們一台轎車鋪設。那樣筆直那樣平穩,站在不再種植的土地上。鳥兒從正前方飛過嚇了大家一跳,想起為紫斑蝶引路那則新聞,多荒謬。除了廟宇與蚵殼的荒涼街道,過去喊出的「繁榮」,隱遁何方?


我們迷路。騎著野狼的庄腳人指點迷津,再往前一段正疑惑該往哪轉,庄腳人從後方衝上來說「往右邊」;我們又迷路。路邊閒聊的阿伯不知道怎麼解釋,菜舖頭家走出來說「我騎車帶妳們去吧。」


清晨五點醒來,安西府裡有著喃喃祈求的婦人;穿著塑膠褲、騎著機車的男人們從海的那頭歸來,女人們在街上挖著蚵仔。觸目所及的唯一一位年輕人在廟埕前醒了又迷糊地睡著;兩個小學女生坐在地上髒兮兮地吃著麵包。肚子有著寄生蟲的貓仔站在滿串滿串的蚵殼上喵嗚地叫,母貓拉長身子在餿水桶裡試著翻出東西;狗兒鑽進垃圾袋咬出沾滿衛生紙與塑膠袋的不名物體狼吞虎嚥…


(喂,這裡是混沌還是天堂?)


這些不讓我憤怒卻讓我迷惑。我想起馬老在課堂講的一句話:「對他們,只能真誠說抱歉。」抱歉當你們淹水、蚵仔出問題才願意施捨空間,寧可追逐四個可以任自解讀的字與高來高去的選舉策略。噢還有教育民眾得到頭獎可以買幾個愛馬仕包包、環遊世界幾圈…


「以前是大嫂帶頭衝,我在旁邊當文書小弟。」林大哥說,現在他得學會站在環保署那麼多開發業者、立委與地方兄弟前,盡量呼吸平穩避免顫抖地說出「請照顧當地居民」,以及「不然怎樣,命一條!」


邊哭邊寫。如林大哥邊想念,邊打起精神對著去採訪的我們笑。
我們不過是,有想珍愛的事物,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