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一些,不只是幾次
她們離開她們的家鄉
在每一天、每一刻

成千成千的人一直在離開

她們的父親、母親、配偶與小孩

為了一趟不確定的旅行

未來即將來臨」



【記者胡慕情專題報導】週日的中山北路三段一早就聚滿了人。不分晴雨、不論冬夏,一群來自菲律賓的移工會穿上她們最稱頭的衣裳,來這裡尋找家鄉的味道。即便在這一天她們品嚐家鄉菜、說著Tagalog(菲律賓當地語言)、讀菲律賓報刊…她們依舊不是「完整的人」。


殖民˙流轉

在「外勞」一詞被台灣民眾熟悉的20年前,台灣已有移工身影。當時她們不需體檢以證明她們「很好用」、「沒有病」;她們也不需接受仲介層層剝削與勞工輸入國的嚴格控管—流動原因相當簡單,是台灣人耳熟能詳的「來來來,讀台大;去去去,去美國。」


早期菲律賓曾有經濟榮景,甚至一度超越台灣。1970年代,時值越戰,美國在菲律賓發展性產業,一如過去美國與日本裝扮台灣中山北路的手法;性產業,讓距離兩個小時的島國分別發展。


不同的是,台灣在1970年代推廣十大建設、奠定發展基礎;菲律賓卻重度倚賴殖民母國軍火工業—當越戰結束,殖民殘留給菲律賓的只剩語言。之後馬可仕執政的迂腐貪婪、亞洲金融風暴等事件,對經濟更是摧枯拉朽—菲律賓因此開始30餘年的移工史。


Are they really in good hands ?

從衣蝶百貨一直到晴光市場前的中山北路二段,舉目所及皆是婚紗與精品店;但一踏入中山北路三段,騎樓開始出現連綿不絕的銀行—強調週日可匯款、與菲律賓中央銀行合作、週日提供場地的銀行門口更有操著Tagolog的台灣警衛招呼著—「來吧!來匯款!」


2005年底,西聯國際匯款(WESTERN UNION)與國泰世華銀行宣佈在台灣推出「西聯匯款金卡」,開放週日時段提供匯款服務。當時國泰世華銀行的說法是:「為了服務更多在台移工及新移民的龐大匯款需求。」


但「龐大需求」從何而來?1999年,菲律賓經濟已因亞洲金融風暴遠去、農業生產環境逐漸改善而漸有起色。根據駐菲律賓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經濟組分析,菲國若在當時能全力穩定政經局勢、持續發展農業、整頓金融體系,仍有光明遠景。


可惜的是,菲國並未走上振興國內的路。以至於時至今日,馬尼拉的速食店警衛仍只有月薪4千披索(約台幣2800元),而在當地外食,每餐至少要35披索。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人們只得持續以恐懼、不安、孤立為代價,換取不確定的未來。


「You are in good hands.」菲律賓中央銀行的布條上,這樣寫著。



受制的可拋式提款機

菲律賓中央銀行估算,菲籍海外移工(Overseas Filipino Workers,簡稱OFWs)在2005年至少匯回將近百億美元,佔菲律賓生產總額13.5%。80年代早期,菲律賓的娛樂工作者開始到日本工作,當時日本正值泡沫經濟,移工並未受到好的對待。


根據人籟論辨月刊第14期指出,當時許多人被迫從事性交易、超時工作、行動被限制、沒有醫療保險;許多移工更從事3D(difficult, dangerous, dirty,困難、危險、骯髒)行業,彌補年輕日本人不願從事的空缺。


此時台灣因產業結構調整,產業界對移工需求越來越高;1989年因推動14項重要建設、勞力短缺,因此以「專案方式」正式引進第一批低技術移 工。1992年《就業服務法》通過,設有移工專章,允許民間產業引進移工。然而,移工卻無法像過去一樣,有點積蓄、買得起機票,就飛吧!


為了讓移工持續匯款回菲律賓,菲律賓政府發展出名為教育、實則控制的手段;而台灣為了避免大量移工對本勞造成衝擊,也採取了許多措施。其中兩地的共同手段,就是仲介。


國際勞工協會總幹事吳靜如說,當國界流動變得困難時,移工只得尋求「牛頭」(即介紹人、仲介)幫助;而台灣若要申請移工,雇主必須先取得資格與 招募許可、找到工人後得等待移工入境、申請聘雇許可、居留證等,「每個步驟都很複雜,對只需要一位家庭看護的雇主而言,當然希望有人能替他處理。」


仲介扮演嚴格的控制者,以勞工輸出國而言,免不了巧立名目向移工收取費用,包括強迫存款、收取保險費、匯款手續費,移工並得簽下許多同意書與契約。


而因台灣法規規定,藍領移工在台灣工作以3年為一期、第一期期滿後經雇主同意可續約一期,但第二期期滿則必須回國,不許續約、工作期間也不能自 行轉換雇主。「台灣的仲介會扣留移工護照、沒收她們的財物,並以『不乖就遣返』恫嚇移工!」吳靜如痛心形容:「移工簡直就是「可拋棄式」的。」


此外,菲律賓海外就業署(POEA)也會要求移工在出國前接受職前訓練。香港亞太移工權益團(APMM)主任Ramon Bultran透露,這項職前訓練主要由POEA與一些私營組織共同進行,「有些商業銀行也參與這項計畫!」


Ramon說,這些私營部門和政府部門關係密切,以NGO的形式為偽裝,實則在移工身上貫徹政府政策。他進一步說明,教育訓練的架構設計成為讓移工相信她們所學習的一切是對本身與雇主都好的,「確信移工會透過政府正式管道或銀行匯款回國。」


他進一步說明,近年菲國更發展出一套「HSW」教育訓練課程。「這是在教育移工成為所謂的家庭服務工作者。」Ramon表示,這是菲國的「超級女傭」計畫,希望讓菲籍移工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傭人」。


吳靜如補充,這套訓練由政府提供、類似台灣各種證照制度,現在所有移工都必須取得這項認證才能再到海外工作。「但能不能真的幫到移工?」超級女 傭計畫必須比過去加收移工更多費用,但內容卻一成不變,也沒有讓移工了解當她們到勞工輸入國若遭遇不當對待,可以如何爭取權益。「換句話說,自生自滅。」

永遠的異鄉人

來台工作近6年、35歲、長相姣好的菲律賓看護工Malou說:「等6年期滿回菲律賓,我要再申請到加拿大!」Malou表示,她算是移工裡少數幸運的人,「因為我週日有休假。」但對許多在台灣的移工來說,休假是奢侈的夢想。


2007年底發起「我要休假大遊行」的國際勞工協會秘書長顧玉玲指出,目前台灣許多法令仍對移工極為剝削,「很多移工想到加拿大去,因為那裡社會福利好、機會多,至少一週只須工作5天、每天8小時,不像台灣的看護工,全年無休!」




但能到加拿大的人畢竟是少數。顧玉玲透露,除非具備相當的語言能力與專業優勢,否則大部分的移工只是從條件不好的原生國,移動到條件好一點的國家,「因此,雖然多數人都抱著夢想出國,期待回家鄉開店、蓋房子,但能圓夢的,很少!」


在台灣工作6年、於新莊一家螺絲工廠當作業員的Gemma即透露,自己的薪水只夠每個月打平在台灣的開銷,「因為還要匯錢回國,所以存不到什麼 錢。」她的薪水只在最低工資邊緣。勞工輸入國的勞動條件嚴苛,使移工愈來愈難存到第一桶金,多數的人,只能在國境間不斷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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