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到二輪電影院看了《雜貨店老闆的兒子》,是一部不錯的片子。看的時候會一直微笑,為了導演竟能如此細膩處理人與人那種細緻微小的互動。


影片敘述一個離開家鄉到城市發展的大男孩安端,因為父親身體不適而暫時回家幫忙母親照料雜貨店生意。安端和父親其實處不來,他老是活在哥哥的陰影底下、他不想在鳥不生蛋的鄉下於是他到了城市;但在城市他僅只是個服務生—被經理看不起的那種。


安端之所以願意接下工作,是為了要向母親借錢給自己心儀的女孩克萊兒去西班牙唸書。勉為其難接下「家傳」工作的他,開始駕著父親的流動店舖車,穿梭在隆河省的偏遠山村。隨著這輛車所到之處,那些兒時回憶,也逐漸地流動回到他的心裡,消弭了他/城市/進步和父親/鄉村/保守的戰爭。


這部片其實是部公路電影—雖然和一般公路電影稍稍有些不同,但確實是有著「透過行走表現出對成長記憶的滲透或對社會現狀以小見大的反思」的特質。一般觀眾對法國山間生活的想像,恐怕都是不食人間煙火那般美好;但慢活對照於現代生活的潮流,其實是不便、退縮、需要互助;只是,觀眾通常如旅行者到異國後對著鮮豔華麗的街市拍攝照片那樣—只為滿足想像的衝動。


導演艾力克吉哈多則在一開始就打破這個想像。初始先以明快的方式處理主角安端的父親住院、哥哥有髮廊要經營、母親哭泣,然後帶入安端在城市的住所簡直不堪入目又被經理瞧不起的背景,接著便把視角帶入南歐。導演不呈現花團錦簇、綠意綿延的畫面,而是把觀眾拉入土黃色的鄉間居所,告訴觀眾:嘿,這樣也是南歐噢。


是的,還有哪座城市哪個鄉村哪個國家可以自身於發展的引力之外?就因為無法,所以寂靜的氣氛之於小城如此必然居民之衰老如此必然。導演藉著這樣的對立經營出家庭成員鴻溝的落差程度,接著透過安端駕著父親的流動車舖到各地做生意遇見的人的互動,逐步增強情感的張力。


第一天安端先把車子開到好友經營的車廠把流動車舖整頓一番,這裡對我來說其實有著相當重要的象徵意涵,損壞之於一輛車其實無關痛癢,除非車輛必須為人駕駛,於是其影射的是人被修補—但誰「該」被修補?


流動車舖開始行走了。安端不情不願地賣東西並且跟老太太吵起架—又賒帳?我爸給你賒是他的事,妳已經欠了一個月了該總結吧?類似這樣的劇碼在安端初始經營的時候不斷出現,導演讓城市/年輕的尖銳戳刺鄉村/年老的衰弱,直到隨著安端來到家鄉渡假的克萊兒說:「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賣東西吧!」


克萊兒在片中扮演著重要的轉折。早婚而失婚最後嚮往自由的她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歷經傳統/現代而最終確切自我定位的角色。於是她是個中介。她在隨著安端販售雜貨的時候用著鄉村的語言和居民對話—賒帳?沒關係,要過年了。


於是安端從憤恨不平到開始能夠認識與自己本身的落差,但是這些仍只是「認識」,尚未強壯到足以改變直至接受。於是導演技巧地讓安端的哥哥帶著克萊兒去河邊玩—運用了安端對哥哥的自卑心理,以及克萊兒預備將試卷寄至西班牙以確定自己的入學資格,但安端卻因佔有慾而將考卷丟了—讓劇情的張力更大,克萊兒發現後離開安端,安端該怎麼辦?


終究是要回到起點去思考的。因為所有的對立都是從「我」的角度出發映照所建構。安端在克萊兒離去後和母親大吵、重新
責罵少付錢的耳聾老翁「選擇性重聽」、向代為央求禱告的老婆婆收取一次5歐元的價碼—那些克萊兒教他的,安端似乎都忘了。


然而其實沒有忘。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就是這麼奇妙,當開始認識後,那些異於自己的生活的語言與意象會開始引領同理與設身處地,於是安端的氣憤只是發洩—這在他為一個逐漸失智,每次都和他以雞蛋換豆子的老人修理窗戶時得到印證。


而這樣的蝴蝶效應最終擴及到他與父親的身上。在哥哥終於承受不了妻子的離去而自殺時,安端終於恍然大悟每個人都有必須被包容理解的一面,如同那些流動車舖行經的家戶,只是每個人的缺口不盡相同。


誰該被修補?流動車舖還繼續走在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