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底,到日本採訪的反核專題,終於要在下週一播出。原本應該在這個月中播映,但返台後,颱風重創花蓮,加上衛生署著手修訂食品輻射污染容許量的標準,評估之後,打算和日本反核的稿子一起出。專題便這樣延後了。


這篇稿,修修改改了九次。出來的版本已經是第十版,修得我天昏地暗、疲倦不堪。中間歷經天譴,一度痛得無法下床;被鬧鐘喚醒時,心想「要傳短訊告假」。等到真正清醒卻發現,那封短訊根本是在夢中傳的。前天送出大概的定稿版,酸澀的眼睛像要瞎了那樣。在公車上放空了一個多小時,回家後持續呆滯,洗了澡、賴在床上,卻睡不著,瞠眼直至四點半才迷濛地閉眼。接著七點半醒來,又去採訪。


節奏亂了的時候,做什麼都無法上軌道。尤其這期間還騰出一些時間,聆聽一名好友的困惑、向一名因旺中案而受傷的同業解釋誤會、處理他人懸宕已久的猜疑,心神的損耗遠比體力的流失讓人疲倦。


直至剛才交完所有腳本,擤了鼻涕,才發現:啊,一場感冒竟然伴我渡過了整個夏季。秋天伊始,這咳依然未有休止。從小就如此,總在最困惑複雜的時候病著。彷彿細胞裡潛藏著風寒基因似的。


但與病共生,長遠地看,或許是恰好的狀態。可以習慣對抗,微微的力量增長。


前幾個晚上,分了手的H拎著小小包袱來住,絮絮說了好些話。將近兩年了吧,當時H值得尊敬的母親遭逢變故,並同時面臨分手。她不斷哭,頓失依靠,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當時沒對她的淚心軟,殘酷地要她自己想辦法活下來、認清離散之於生命是為必然。


「妳真的很狠。」H來蹭著的那晚,笑著這樣說。但電話裡的談判清清楚楚,冷冷靜靜。隔兩天,做了重來的選擇,穩重地許諾。


她來信告知。彷彿看見一枚新生的玫瑰花瓣伸展。


H母親出殯當晚,寫了一封長信給她,標題便是玫瑰。那麼剛好,H也複習起這封信的片段:



事發那天妳在機場捎來電話,妳哭著說:「這樣也好,不知道她會多痛苦」後,接著又說「但不知道她的身體變成什麼樣子」時,應該也有一種不知道幸或不幸的感覺。

 我們試圖推論、定義或想像,但終歸無法確切地得知;唯一清楚的,只有那些「仍被延續」的。 

而被延續的就是妳,對許多人來說不可思議堅強的妳。 

一直強調,離散是生命的本質。最近更清楚地把這個命題和我的信仰結合在一起,也就是,若人來世間走一遭的任務就是「讓我成為我」,那麼離散勢必就是過程中所謂的千錘百鍊。

除非想死,不然就要渡過去。 

某種程度來說,那就像在追求著什麼「真實」一樣。

我是說,「讓我成為我」的這個過程,就是在追求「真實」。村上在《1Q84》裡對真相有一段有趣的描述:「世上大多數人,並沒有在追求可以實證的真相。所謂真相大多的情況,是伴隨著強烈的疼痛的。」 

很認同啊。因為唯有渡過那種強烈的疼痛才知道極限,也才知道「意義」。離自己而去的那個人究竟在我這個人沒有任何後援時「留給了我什麼」,那樣的意義。 

前幾天,我的母親在頂樓摘了兩朵盛開的玫瑰,發現是因為看見,但很快地我就忘記了。 過了幾天回家時,打開房門就發現玫瑰,因為香味好濃烈,再看她們一眼時,卻發現她們就要枯萎了。 

接獲妳母親的消息後,聽妳說「她最近很快樂」,我再度想起了這兩朵玫瑰花。

留給世間芬芳時,正是最美時。



死與生的相互蘊涵。

傷害以及寬容互為表裡。



病也是。伴隨著理解,便能厚增關於抵禦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