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因為週一要出節目而上班的週日。搭上那班素日通勤的巴士,準備從盆地的邊緣進城。從住所到公司,約莫需要一小時半以上的車程,上車坐定,除非閱讀,否則便會望向窗外,或倚窗假寐。但今天車上意外擠滿乘客,且異常吵雜,加以溫度憂鬱,台北盆地滿盛濕漉的煩躁,打擾安頓,索性拿起手機,玩裡頭唯一一種遊戲。

那是一個遊戲者必死無疑的遊戲。

固定的方格子,初始會出現幾顆不同顏色的球,解決方法是是將五顆同色的球連成一線。一旦連線,便會消除,如此就可積累分數。但每移動一顆球,就有更多球出現,堵住你的去路。往前累加,除了思考,還得碰運氣。只是無論如何,每動一步,都會引來更多防堵。四面八方,終究無路。

說不上是討人喜歡的遊戲,基本上比較常讓人氣餒,奇怪的是,怎麼也沒有對它厭倦,且愈是無法平靜,愈是投入。那樣的情緒下,往往很快陣亡。陣亡幾次,便關了手機,像是那些球,替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死了不知幾回,巴士來到民權西路。部分乘客魚貫下車,瞬時安靜不少。收起手機,正想假寐,眼角餘光卻發現,巴士藏有一頭蜜蜂。

那麼小,默不作聲。從上車到發現牠為止,這頭蜜蜂一次也沒有飛過,否則我會發現牠的,會有翅膀顫動的聲音,啪啪沙沙。但牠沒有,牠靜靜地將四隻攀爬足擱在車窗窗欞的塑膠布上,像一尊雕像。

蜜蜂停駐的位置很靠近我的右耳,莫名所以,好想看牠。於是側身,讓蜜蜂黑黃相間的美好身體,展示在我的眼前。

看著牠,想著牠為什麼在這裡。被什麼吸引?香水嗎?不,車廂裡沒有香水的味道,只有腐霉潮敗的氣味。那為什麼?牠想旅行,想移動,或是,想被發見,與注視?

車子行駛。向來對噪音和震動敏感的蜜蜂卻很鎮定。牠依然攀立,孤絕地。決定更靠近牠一點,以便清楚看見牠的複眼、圍繞頭部的絨毛,六隻腳,以及腳上滿佈的觸毛。蜜蜂的翅膀薄而透,帶著一點暗紅色,閃爍著翅上的紋路。

整個車廂,僅我注視著牠,專注地。
過了十幾分鐘。決定為牠拍照。

啪擦。

快門按下的時候蜜蜂也同時動了。牠開始飛,像突然間被驚擾,因而亂無章法地飛翔。蜜蜂飛得不快,也飛得不遠,就在我和牠之間,就在公車的一個座位寬。牠從窗欞滑下,往左側傾降,停駐在另一道金屬窗欞之上。那裡有雨滴的痕跡,蜜蜂緊緊倚向窗邊有光而無水的角落,接著開始劇烈地震動牠的腹部。

邊震動,邊揮舞前足,一下、兩下、三下。蜜蜂向左轉,飛了起來。牠攀向光的來源,但那裡被冰冷溼滑的玻璃阻隔,牠不知道,只能揮舞翅膀,邊用攀爬足,向上移動。

蜜蜂的姿態狼狽。
牠滑下,又奮力往上。再滑下,又奮力往上。
本原美好的身軀忽忽然臃腫了起來。

墜跌。

蜜蜂迴身,輕輕落在我的膝蓋。那瞬間覺得牠正看向我。用牠能夠定位的複眼。

看著牠,邊思索下車時如何帶牠脫困。但是蜜蜂又飛了起來。我追尋牠,卻發現蜜蜂瞬間消失在這座巴士車廂。

我失去了蜜蜂。
在這長長的旅行巴士。

我拿出手機。
再次沉淪在必死無疑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