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清晨北部地區開始降雨,翡翠水庫一解飢渴,但其他缺水水庫仍苦等甘霖。從去年起,農用水就因旱季缺水遭嚴重調撥、四萬公頃農田因此休耕,但此舉沒有根絕危機,還因代耕等補助相關問題引發農民不滿。

調撥用水引發的糾紛不是一夕之寒。農業用水優於工業,除在於糧食需求必須確保,更因其用水量雖大,卻能補助地下水。但台灣的產業發展卻壓抑甚至毀棄農業,一股腦獨尊耗水工業,並將耗水產業置於缺水地區。強強違背台灣國土規劃與地理特性,使搶水問題成為耗水工業開發時的月經爭議。但無論兩黨誰執政,從未認真面對。關鍵原因,並非產業真能帶來多高的經濟利益,而是政權需要重大建設所帶來的土地炒作與地方派系工程綁標利益。其中地方派系的利益,正包括掌握水權的水利會,由於水利法未明確規定「若未保障農業用水」的罰則,使得水利會得以在重大開發中因賣水大發橫財,而農民卻未獲得合理補償。

產業錯置,使資源相互競奪,乃至於持續失控,而莫拉克風災後的極端降雨與土石淤積,進一步強化了缺水危機。此一危機在政府的論述下,是缺乏降雨且農業用水比例過高。比如日前行政院長毛治國與前內政部長李鴻源便不約而同針對農業用水與缺水間的關聯做出意見表達──前者指出,未來農業應「以水定農」,後者則說:「應釋出農地,將賺到的錢保障精緻農業區人的編制。」

李鴻源的論述實在讓人難以接受。第一,精緻農業區不等同保障糧食安全。第二,在糧食安全前提下,特定農業區的土地與用水本就須受確保。但從過往幾年的土地徵收爭議中不難發現,愈是適宜種植的農地,因土地方整,水源引灌方便,反成為工業覬覦所在。而地方派系則進一步利用此名目進行土地炒作(即李鴻源文中提及的宜蘭案例)。第三,根據學者研究,農地是重要的保水來源。由此可見,李鴻源的論述非但不能解決問題,恐將更強化原本的錯誤邏輯。

無論李鴻源或毛治國,都將農業用水移出視為解決缺水的重要方針。其論述立基,是民生、農業與工業用水比例,分別佔18%、72%與10%,而農水在國際上的平均利用數字,應為五成左右。但此項說法,既忽略了農水回歸與循環的前提,也刻意跳過移撥用水未納入統計,以及目前法令對於工業實際用水量並無強制申報規定,使實際工業用水總量統計不易的現實。

目前工業用水總量,多參考水利署的工業用水統計資料。其數字是以單位面積法推算而來:年用水量=工業面積*單位面積日用水量*年工作日數。然而這樣的推估有所缺漏,如電子業明明是台灣近十幾年來發展的耗水產業,依水利署的統計結果,卻未屬於用水量前五大產業。關鍵在於,電子業的廠房面積相較小於化工業與造紙業,以單位面積估算,容易小於其他產業。此外,產品用水量會隨製程需求而大幅成長,目前單位面積日用水量的數值也可能無法反應真實狀況。

農委會日前透露,以這波停灌的範圍來看,農業用水引用水庫水之比例僅佔9%,換句話說,農用水的來源重點並非水庫。相反的,工業用水的來源,除中部外,北部與南部高達六成都是自來水提供。在民生用水近幾年成長均緩的情況下,水庫缺水的根源為何,不言自諭。

工業用水高度仰賴水庫用水,是台灣產業發展為扶植工業的惡果。此一作法,讓工業的生產成本外部化,意即,耗用全民納稅錢在不適宜開發處興建水庫與攔河堰。因地質危脆被喻為方糖水庫的湖山水庫是一例。莫拉克災後仍要開發的士文水庫是一例。嚴重缺水甚至地層下陷的中部,還要開發大安大甲聯合輸水工程

多年前,訪問水利署官員,官員私下透露,「極端氣候下,傳統水源開發地面水已經到極限了。只能新增水源,新水源就是再生水,以及海淡水,台灣沒理由不興建。但為何沒有?因為水價的問題。」

在這波缺水危機中,水價問題也重新被提出討論,但此政策二十年來始終未能成形。「因為民眾產業都習慣低價的水。」水利署官員特別指出,海淡或再生水的技術成熟,但耗水需求量高的工業,往往巴著政府開發水資源,「因為政府提供的水相對便宜,比它自己開發都便宜。」而從水的循環來看,工業用水使用水庫水也相當不恰當,因工業使用過後的水含各式有機化合物,而目前法令對工業用水的廢水管制仍有諸多缺漏。

中研院地球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汪中和說得好:台灣工業用水一年18億噸,重覆使用回收率低只占四成,日本卻高達約七成。「工業補貼政策應該改變,工業用水不管價格或使用量都要做約制及管理,並且一定要反映成本。」缺水時刻,政院不斷宣傳的節水措施當然重要,但缺水危機若有意義,當是正視工業用水成本內部化以及產業結構調整等問題,否則,缺水只會滾成愈來愈大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