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讀黛安.艾克曼的《園長夫人》(The Zookeeper's Wife),藉由史料,她回復二戰期間,於波蘭華沙動物園發生的一段故事。當時的動物園園長姜恩.札賓斯基從事地下活動,他與妻子安東妮娜,兒子雷斯,在納粹屠殺波蘭人(斯拉夫人種)與猶太人的時刻,靠著動物園的空間,拯救三百餘人的性命。

故事的開始,黛安輕描淡寫了一段人為何豢養維生動物以外的歷史:

「過去的動物園都是私人經營,任何人都可以搜集奇珍異獸,但要搜集最大的鱷魚、最老的烏龜、最重的犀牛、最稀奇的老鷹,卻需要雄厚的財力,和一點執著的瘋狂。」 

「多年來,波蘭的科學家一直夢想在首都興建一座足堪與歐洲各國相媲美的大動物園,尤其希望能壓過舉世聞名的德國動物園。波蘭的兒童也吵著希望能有動物園。自古以來,歐洲就有許多童話故事,描繪會說話的動物——有些動物栩栩如生,十分逼真,有些則假得有趣,不但激發兒童的想像力,也讓成人得以重溫兒時舊夢。⋯⋯她(安東尼娜)認為,如果人們能在動物園看到這些動物,非但能增長他們對自然的知識,還能化他們個人的經驗,認識這些動物的名字,了解牠們的習性。曠野就存在這裡,那兇猛美麗的怪獸,如今關在籠中,成了人類的朋友。」

國家打造的華沙動物園有籠。但「她(安東尼娜)周遭這一些怒吼、號叫、呼呼、隆隆的聲音,並不完全來自外面。有些來自房裡的地面下,有些則來自門廊、陽台或閣樓。」札賓斯基夫妻把新生或病弱的動物孤兒和寵物都養在家裡。動物登堂入室,因為「光由遠處做研究是不夠的,你非得和動物一起生活,才能明白牠們的行為和心理。」

對安東尼娜來說,動物「也渴望人類的陪伴,牠們期待人類的注意」。然而,這樣的思考卻奠基於她將被棄動物的環境暫時被過渡到人類的世界——充滿刀光劍影,父母親突如其來失蹤。動物園的歷史開展於新帝國主義,成熟於工業革命之後。人類對棲地的入侵與掠奪,製造了被棄的動物。但精確來說,被棄的不只是動物,也包括人類自己。

戰爭是棄的濃縮。納粹企圖主宰所有的國家和意識形態,甚至於想改變生態系統,為此,消滅了某些國家原有的動植物,乃至於人類。這正是黛安在故事開頭述說動物園短暫歷史的特質呈現:瘋狂,控制,朋友,夢想。這些特質看似對比互斥,但實際它們共存於我們之中。它們隨著人的發展進程彼此競爭、探頭,端看我們對所存的現世,乃至於未來的想像是什麼。

序言裏,黛安說了這本書的寫作源由。她的長輩正來自波蘭,對她說了波蘭村落中一個小馬戲團的故事:

馬戲團的獅子死了,團長就問一個貧窮的猶太人,願不願意假扮獅子。這人因為需要錢,所以答應了。團長告訴他:「你只要穿上獅子的毛皮,坐在籠子裏,人們就會相信你是獅子。」這人照辦,一邊咕噥:「我這輩子的工作可真是稀奇古怪,無奇不有。」正當此時,一陣喧鬧,打斷他的思緒。他一回頭,有另一頭獅子爬進牠的籠裏,一臉飢餓地盯著他瞧。這人抖得厲害,不知如何才能保住性命。情急之下,他開始大聲唸起希伯來祈禱文。他唸了開頭幾個字Shema Yisroel(聽著,以色列⋯⋯)另一頭獅子就接著念下去adonai elohenu(我們的神,主),於是兩隻假扮的獅子一起唸完了祈禱文。

我反覆看著這段故事。想像這世間所有存在共同祈禱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