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14號)五點起床因為必須載老媽去亞東醫院幫阿嬤掛號,接著九點半環署開始一整天的專案小組審查—三輕大林電廠,從九點半聽到四點半完全沒有休息,滴水未進(好在哲仲賞了我一個便當)。


晚上拿報紙給How、跟雨漣拿照片順便和阿潑等人進食,其實整天下來累到厭世(這是自菲律賓回來後的口頭禪),但現在,是四月十五號,樂生大遊行一週年。我對自己允諾必須寫下什麼。


吃完飯在捷運上剩下我和How兩個人時,我們不約而同地說:「明天樂生遊行一週年了。」接著他說了我心裡想的話:「我們這些人,其實也才認識一年。」但這一年發生好多事(樂生、蘇花高松菸台鋼大龍國小湖山水庫溪洲三鶯…)接踵而來應接不暇讓時間感縮得好短。


有時候我以為,遊行不過是幾天前或幾週前的事(雖然最近因關注環保議題而很久沒去樂生)。而我想,那是因為自樂生事件後,我覺得自己,「開始」是個記者。


三月二十七日草爸從遙遠的馬祖傳了短訊來:「好快,一年了,樂生遊行也一年了,突然想到。」去年四月八號他剛移居高雄,在車上搖晃的他當時也傳來一則短訊:「真奇妙,搬家的車才剛南下,整個人就想回台北,回樂生,找你們。遊行那天見,加油。」


一年啊,真的很快。一年來我一直在想,明明是跑小教育這種溫馨路線的我怎麼忽然間變成同業揶揄的「社運記者」且不以為杵。甚至能在有良心的同業無奈地說「我們要平衡報導」而去採訪沒良心的開發單位時笑著說,「幸好我可以寫我想寫的」。


很久以前仍然在跑小教育及其他雜線的某天我採訪一則好人好事的新聞。當時是菜鳥,每天都必須在四點前回報社開會報稿每天行程然後確認寫作方向。那天社長難得坐鎮開會,輪我報告時,我講了這些好心人的賺人熱淚故事以為應該就可過關。但社長卻問我:「為什麼是這些人在做?」


那天我寫了一則特稿,不長,重點只想說出一句「我們的政府在哪裡?」但那則特稿現在回頭看十分疲軟無力,因為當時的我根本毫無意識「我們的政府在哪裡」究竟有何重要;直覺「從小,我們不就被教導要善良要做好事,那她們被表揚,到底有什麼不好?」


然後我繼續這樣跑新聞的日子,在小學校園裡半開心半無奈(試想一大清早孤單騎車上陽明山然後車子熄火在山腰…)地完成幾乎全北市小學的閱讀狀況調查專題;當時和交往五年多以為就要一輩子走下去的情人道別,懦弱以及賭氣地接受他人示好以至於一連串的混亂然後變得沉默寡言。


因此即便因報社訓練而開始有意識地問批判性問題,但看著新聞每天死掉隔天又復活,同樣的問題發生又發生,騎車來來回回點與點之間卻不解這些點與點與我何干,加上自己有著非常執拗的擇友(同業)性格…「我的確不適合當個記者。」—離職念頭三不五時出現。


然後我遇見樂生。


其實說出「遇見」兩個字相當荒謬,因為我是道地的新莊人,並且「職業」是記者。但也就因為「記者」被認知為「記下事件者」,以及「記者也是一般人啊」,於是我與樂生相隔遙遠,直至看了張文馨的紀錄片。


哭是自然的。任何心底還有一小塊柔軟地方的人聽到樂生故事不可能不哭。但過去也曾寫過讓我嚎啕大哭的南投國姓空手道教練的故事,我卻不會因為教育部體育司不斷拖延空手道成為全中運必辦項目而大罵體育司長;但樂生,讓我和電視台同業二次衝突,並且讓我使用我的身體與警察衝撞,放棄休假—像前輩陸鏗(人稱陸大膽)說的—「記者就是要有隨時不幹記者的決心!」


從想離職到在去年四月十五日參加遊行時在手臂綁上黃絲帶,藉以標誌跨越報導者與運動者的界線—這是相當躍進的歷程。但這歷程並非因樂生院民的可憐讓我感動而促成,而是到現在閉上眼都還能看見富子阿姨跪下感謝參與那場遊行的每個人的畫面。


在採訪中的我那瞬間淚水爆出眼眶:因著各色各樣四方八面五湖四海的人們為著不同或相同理由齊聚—那力量,到現在還撼動著我的靈魂。她們陪伴樂生院民走的每一段(不論繼續留著或早已離開),讓我認認真真看待記者這份職業的嚴肅性並感到不孤單。


那股公民力量從樂生登報後在接續的一整年雖然微小但不斷延燒,社運或民間組織依然沒錢沒資源也被罵著幹嘛不加強社區經營?但在法律保障允許人民說話的場合我們開始看見操著台語或不流利國語的鄉下阿嬤、阿伯顫著聲音卻堅定地說「我不要污染,開發單位不要騙人!」


也看到被冠上草莓族稱號的七年級末段班生變成「硬草莓」—這些硬草莓有意識地建立自己的主體性強調與過往的老社團區隔,她們稱自己是「青年」與「公民」而不是「組織」或「社團」。她們也喊口號,可是她們也用著和登廣告一樣的創意寫下在陳情場合聽了會情不自禁想跟著搖擺的歌曲(是的連警察都跟著搖)。


How
為了四一五遊行一週年寫了文章,我笑著對他說:「你附的連結也太多了吧!」他說這是一定要的啊。我重新點了一些看到熟爛的文章然後開心地鼻酸,在這些公民的文章中看見自己的不足並感謝我看見不足,並且知道將有愈來愈多人也隨著各種媒介了解自己的不足。


就在前幾天,台北縣政府又對樂生出手了
How在車上時說:「當時誰想得到樂生撐得過一年?總感覺下星期它就要不見了。」每每在街頭看見美河市(為此要拆掉所有都原部落)、自來水源區(為此想拆遷銘傳國小),我知道,悲觀依舊漫長。但樂生畢竟是撐過一年了,是吧,親愛的你們。



(從How那裡偷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