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運何去何從
【記者胡慕情專題報導】台灣公共政策長久建立在「開發想像」上,而社會運動則總是被形塑成阻礙發展的異議者。蘇花高、樂生、美濃水庫、核四,都不會是最後 一次發展與社運的「對立」情況。上週末,來自各地的社運者於樂生院齊聚一堂分享社運經驗:當政治人物成為牆頭草,社會運動該怎麼走下去?
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秘書長陳建志指出,多數民眾都是透過媒體了解公共事務,資訊過度單一,思辯能力自然比較薄弱。過去社運與反對黨結合,使反核四能每年遊 行,甚至曾每2個月就遊行一次。但過去和社運走在一起的民進黨執政後,意識到若欲建立公民社會必然得釋出手中權利,既得利益者當然反撲,開始將昔日戰友邊 緣化,甚至漠視。「運動泛政治化,便忽略社運該有的招式、動員模式與資訊擴散辦法」,民眾無法感知社運的力量,自然選擇相信官方。
政治人物的手段
美濃愛鄉協進會成員林瑞梅說,1992前,政府政策從未徵求民意。而1990年代,恰好是台灣所有重大決策開始的時刻。
美濃當地回鄉青年與外界連結後,才得知美濃水庫將在立院通過,因此組織當地社團開始發聲。反美濃水庫者組成「第七小組工作室」,92年開始串連,在當地舉 行多次會議。林瑞梅笑著回憶,當時政府根本不敢派人進去美濃,「怕被圍勦」,所有資訊都是透過反水庫者到社區進行說明會。
林瑞梅說明,美濃三面環山,水庫則欲建在美濃東北角,當時政府畫出模擬圖,認為水庫蓋好可引進觀光客,告知當地居民水庫絕對安全、是農村躍起的好機會。而因當時美濃發展開始消退,在地居民因此有支持與反對兩派聲音。
但實際上,美濃水庫將為當地帶來極大災害。美濃愛鄉協進會成員賴梅屏表示,美濃壩址高147公尺,「萬一崩塌,離它最近的聚落在30秒內就會被淹沒。居民根本沒有時間可以逃。」但政府並未公開這些資訊,直到社區工作者舉辦說明會後,居民才意識到嚴重性。
「這讓居民很恐慌,常有人做夢夢到水庫蓋好了,塌了逃不走。」賴梅屏說,當時政府說建設水壩目的是提供民生用水,「但其實是要提供濱南工業區的工業用水。」美濃水庫是離潮水庫,必須引荖濃溪的水,萬一興蓋,也將影響下游屏東,「政府也利用分化戰術,讓兩邊居民對立。」
除了隱瞞資訊,還有威嚇與利誘手段。如由花蓮3所大學組成的「反對蘇花高-青年搞蘇花高聯盟」(簡稱青搞花)即表示,某次在花蓮舉辦的說明會,四週都有黑 衣人圍場,只要有人發表反對蘇花高的聲音,就會罵聲四起:「幹你娘!你是不是花蓮人!」而當地民代傅崐萁更在半年前就自辦媒體東方日報,「不知哪來的錢, 每天免費送報支持蘇花高!」
社會運動的瓶頸
如同陳建志所言,民眾資訊來源既來自媒體,社會運動便不免與媒體交手。賴梅屏說,當時反美濃水庫鮮少有肢體動作,「就是為了避免成為暴民」。但這樣的小心經營沒有太大效用,媒體仍然讓反美濃運動的對峙畫面被誤導為暴徒。
鹽寮反核自救會長吳文通說,社區對社運的認同遠小於對執政者與既得利益者。他指出,媒體跟「地方」互動在根本上即有很大差距,記者與地方的結合,仍是基於 利益。「講白一點,核四今天發生任何事,地方記者絕對不會報。因為他之後要報的消息都要透過核四,所以不敢得罪當地大機構,會跟它們保持良好關係。」
吳文通說,核能工業是跨國利益結合,「別說地方記者不報,連全國性的記者也不一定會報。」社運工作者想將議題透過媒體推展,容易製造些許衝突,「結果又變成社運在阻礙社會發展。」
反彰工電廠聯盟發言人粘錫麟曾說:「台灣環保運動如果不走向社區化就完蛋。」苦勞網秘書長孫窮理認為這句話必須在運動不得不面對政治時狀況下論述,「因為過去的政治人物與社運者結合,但在取得力量後也跟著把力量帶走」。
吳文通說,台灣最大的缺陷就是不關心周遭事物。反核四的口號20年來被民眾熟悉,卻不見得了解。這一、兩年社運者才發現,不論哪種社會運動,都不能光靠某 區塊的人去做。他指出,社運與社會發展息息相關。早期社運與政治人物太密切、對政黨依賴太大,「連民進黨都露出對弱勢議題的真正態度,社運必須轉向。」
荒野保護協會成員徐銘謙進一步透露,除了政治力量問題外,社運也經常面臨「具體」與「抽象」問題。如保留樂生相當具體,院民的故事非常清楚,「但蘇花高卻缺乏故事經營、又是廣泛議題,所以必須創造出有別以往的想像。」
社運不是發展絆腳石
吳文通強調,社運跟地方發展絕對沒有衝突。德國8年前曾有反核聲浪,因為它們發現核能發展反而會阻礙國家發展。「因為利益掌握在國際既得利益者手上,核四是美國得標、日本製造,對本國根本沒有提升效果」。因而德國通過再生能源法案,解決德國能源產業問題。
他指出,台灣30年前絕想不到現在自己是輸出PC的產業。推動社運必須兼顧地方發展,兼顧之前必須經營社區。近年來鹽寮反核自救會與環保聯盟舉辦了5百場 的解說,就是為了告訴民眾,若核四早一步停建,台灣不僅不會缺電,且只會損失8百億,「而不是現在進度只到一半,未來還要再花更多錢!」
被視為異議分子的社運如何取得正當性?林瑞梅以反美濃水庫為例:「這是一場起於反水庫,而不停止的社區運動。」
賴梅屏表示,一開始美濃居民對反水庫也很陌生、甚至漠視,政府更不斷問「民意在哪裡」?因此反水庫者組成反水庫大聯盟,其中一個婦女團體每晚區分責任區域,挨家挨戶進行民意調查,說明後讓居民簽下反/贊成水庫的簽名蓋章,收集72%的民意。
此外,反水庫大聯盟也積極與國際串連,並從反水庫運動中發現的美濃問題進一步檢討。如水資源是否永續、水庫興建後,經濟政策與效益到底在哪裡?慢慢通盤檢討拉長戰線。
林瑞梅說,在反水庫情勢較緩和後,反水庫大聯盟也將觸角伸入教育。在社區大學開一些軟性課程,發現有一些學員是反水庫時不接觸的人。透過另一種形式成立別 種組織與形式,帶入不同的人。賴梅屏說,如社大有一堂課「美濃解說員班」就很受歡迎。之後,更進一步推動美濃黃蝶季、外籍新娘識字班,空間美化、美濃客家 文物館等,「把意識如雪球般滾大!」
打破傳統社運想像
即便社區營造是普遍意識,但就以樂生保留而言,「傳統社區」概念將造成阻礙。青年樂生聯盟成員林婉純指出,水庫之於美濃是相當明確的社區議題,但樂生之於新莊,卻是長期被忽略、排斥的個體。
「當地人起而保存當然重要,但我認為所謂社區,第一個就是樂生院民!」林婉純強調,社會運動不該再以區域為定位。吳文通認同地補充:社區不是傳統區塊人民結合,而是更廣泛的基層耕耘。「社區就是跟最基層的人民走在一起,跟她們講很實際的話,這才是社區接觸!」
吳文通說,台灣普遍對地方認同不夠。他舉例父親一名日本籍的國小同學,在40年後還會回到以前在台灣就讀的國小。「因為他認為這是他人生改變最大的地方。」陳建志直指,以往社運幾乎都各忙各,被主流價值邊緣化並不令人意外,他認為將來社運各領域都要互相聲援。
「這就是新政治力的集結!」陳建志強調,社運團體如果不在不同議題中累積各領域所能互相支撐的能量,「朝野政黨在大位競奪總是打帶跑,運動經常以小搏大,不是一定要主流才能做!」
陳建志說,社會運動「在關鍵時刻贏了就過了」,如何將社會運動營造成「有利的小數」將是重要方向。台灣新社會要往哪裡走、環境破壞問題、迫遷與人權議題等,看似難以發揮,但與民眾還是有對話可能。
「現在除非家裡有資產,否則一般大眾其實愈來愈貧窮化。」陳建志說,在這種發展趨勢下大眾都是輸家。因此,透過運動將核心價值推出去、盡可能發展為面對面重新解讀資訊方式,才可能創造新的價值,引領民眾從另一種角度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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