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競備
六號清晨,揹著筆電、相機和簡單衣物搭上公車,不過六點,站牌下已是滿滿的人。車上擁擠,太早,整座車沉默無聲。除了公車行駛的破碎隆隆,便是BeeTV那些重覆而老掉牙的笑話。
每當往山林海間,總覺得是場逃亡。迫不及待地丟掉惹人鼻癢的髒空氣、尖銳刺耳的汽鳴聲、燈火通明的夜,以及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然而有時候逃亡竟越來越挫折。當低頭望去是被怪手鏟亂的河床、因風雨而崩落凹陷的殘破山頭;有時抬頭喜見來葉盤旋,但隨即想到台灣地區的分布率僅有15%。或是讓D無言的回答,「部落?那是一個地方的名字嗎?」(某孩子日報小編語)
這次出差,到桃山國小。桃山位於新竹五峰鄉的清泉部落。偏遠山地,居民謀生不容易,紛紛到平地求職謀生或求學。桃山國小是五峰鄉唯一的小學。民國93年,五峰鄉遭艾利颱風重創,不僅摧殘部落屋瓦,災難更使得人心惶惶。
(七號拍,颱風警報已發布。艾利颱風過後,再沒人敢下水,河床也尚未恢復)
風災過後,村裡的人開始思考桃山是否適合居住?但寄人籬下的經驗讓居民仍想回到原鄉,因此徐榮春著手申請94年教育部推動的永續校園局部改造計畫,希望在校園內呈現人類對風災的省思。
(學校提供,怪手將淹沒宿舍、活埋兩人的土石搬到學校的畸零地整平,師生家長齊力重建)
除了永續校園,桃山國小也在校內推廣藝術。
由於清泉部落的孩子感覺天生不安定,風災後狀況更明顯,回到學校2、3個月,很多孩子都沒有意願上學。徐榮春說服企業,孩子除了需要課業輔導,更需要心靈的感動,「就算給孩子很多書,但不讓學生知道讀書有什麼用,學生就不會有求學欲望。」
當時選擇發展音樂,是因為桃山國小合唱團原本就有名,孩子對音樂的感受較敏感,加上當時學校有些女老師會彈鋼琴,新竹商銀與河合鋼琴合送5台電鋼琴、5台鋼琴,徐榮春著手找資源隔間做音樂教室,讓孩子有基本硬體可學音樂。
(除了請企業捐贈樂器外,校長也另外募款打造琴房,雖空間狹小,但對孩子來說已是莫大恩賜。)
對部落來說,音樂資源約可區分為器材與人。從師院出身的楊夏荷從事教育多年,現在已退休,從事原住民文化導覽解說、廣告設計與印刷等活動,因為跟各鄉鎮原住民感情很好,所有人都叫她「媽咪」。
楊夏荷在部落從未看過鋼琴,頭一次在學校彈拜爾,看到鋼琴竟然一直哭。在部落多數家長根本買不起讓孩子學正統音樂的樂器,久而久之,孩子無法身體力行,只能發展歌聲。
(孩子每天都必須走過吊橋才能上學,在吊橋上哼哼唱唱也成為她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指出,部落交通不便,若有孩子要從新光部落到竹東學琴,單趟少說得花4、5個小時,一旦家長沒空,學習就會中斷。然而,在桃山國小裡,依舊有不少孩子彈得一手好琴,去年桃山國小錄製的唱片還獲得金曲獎。教人意外的是,這些孩子家中根本沒有樂器,能有一片好成績,與在教會彈琴,以及徐榮春的努力有關。
徐榮春說,總務主任錢玉章曾跟宜蘭一位牧師學做泰雅傳統樂器,當時只是想保留傳統文化,但孩子看到覺得有趣,他也教孩子做。泰雅傳統樂器包括以梧桐輕木做成的木琴,是種利用共鳴原理發出聲音的樂器。
(小朋友教小提琴家曾智弘玩傳統樂器)
結合孩子的音樂課程與古調,是想讓孩子知道簡單的東西也可以很美。泰雅傳統樂器只有Re、Mi、So、La幾個音,一般人對泰雅音樂的印象是以吟唱方式講述故事,為了創造特色,桃山國小學生則利用樂器,依照古調,配合各式樂器的高低音共鳴,把低沉的音調轉化為豐富的協奏曲。
(桃山國小教師張貞英(右)每週義務留下兩天指導孩子演奏鋼琴,每天白天帶合唱、下午則教學生練木琴,是推動桃山國小音樂教育的功臣。)
能在窮鄉僻壤發展音樂教育,最重要的其實是人。如果學校有許多設備,但老師不願意投入、或學校老師才能不足,也發展不起來。徐榮春說,老師課後義務教學負擔很大,因此學校行政拉入社會資源後,能盡量不要找老師,使老師假期不受干擾。
今年暑假,桃山國小與東森文化基金會合作辦理音樂營。透過東森文化基金會頒發的育英獎,從國外找回年輕音樂家到部落進行3天音樂教學。
(小提琴家曾智弘)
(小提琴家應就然)
(鋼琴家黃康,小提琴鋼琴雙修的張湲雯)
徐榮春笑著說,找資源就像做實驗。過去他在新光國小募款時,曾募了2個月卻一毛都沒有。徐榮春感嘆,公家機關決策總因襲舊制,沒有深入部落,資源無法進入部落。
就讀法國國立巴黎高等音樂院的小提琴家曾智弘說,部落音樂人材不足,無法及時糾正,都將影響孩子未來拉琴的命運。甫由桃山國小畢業的楊亞琪直到小四才接觸音樂,剛開始連五線譜都看不懂,非常挫折;由於家中沒鋼琴、學校只能一週練一次,進步非常慢,也會影響學琴意願。
(右邊就是楊亞琪,靦腆害羞,彈起琴卻變了另個人。)
此外,許多教師將偏遠地區當成跳板。楊夏荷說,有專長的老師想趁年輕時多賺點錢,如在外面兼課收家教學生等;但台灣教育界人事關係太多,菜鳥一畢業鐵定被分發到偏遠地區,兩年一到,教師當然迫不及待離開。
更諷刺的是,由於教師退場不健全,許多不適任教師在都市學校出問題後,往往被丟到偏遠地區做為懲罰,但卻苦了部落小孩,學生的學習機會,因為老師而使學習意願降低...。
每每到這些有著努力人們的部落,心裡總有滿滿感動。多少次這些人用行動印證「死不是生的對極,而是潛存在我們的生之中」;卻在一次次訪問後,有著越來越多的天問。
不理解,教育為何得在黑暗中尋覓有光的所在,如果良善終與良善相聚,這路程未免太遠、太長。
那些問題都一樣。無論東西南北山間海邊的部落,那些問題永遠複雜且從不停止擴大。即使與那些人們存有相同疑問、或渴望再貼近一點,最終,我還是外來者、侵略者。所以下午看著Discovery就哭了。即使「沒有生物是獨自演化的」,末了,卻依然要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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