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記得我嗎?」


看完
《沉睡的青春》片末最後一個畫面如浪般衝擊我。「你會記得我嗎?」這句提問幽幽自心底浮現。想起《挪威的森林》,直子對渡邊說:「請你永遠不要忘記我。記得我曾經存在過。」


記憶會淡化,逐漸而殘酷地。愛的「存在」,究竟,能不能存在?


《沉睡的青春》開展於菁桐的小鎮鐘錶店。主人翁徐青青寡言冷淡,和父親獨自生活著。故事之初,導演便以簡單的幾個畫面清楚交代青青性格為何恬淡的背景—父親等待永遠不回家的母親,並且時常醉醺醺。


她無法勸阻父親離開與母親的共同回憶(鐘錶行),於是只得默默地接替修錶的工作,和父親一起無望地佇候下去。是的。無望。故事的調性在一開頭便那麼清楚。滴答不停的鐘錶聲如緊箍咒,捆縛徐青青的想像與腳步。


某天下午三點,一個靦腆的男孩忽然出現在青青家的鐘錶行。他是蔡子涵,每天都拿著同一隻進水的錶出現在青青家門口。經過試探、詢問,青青得知蔡子涵是自己的國中同學,也曉得原來蔡子涵喜歡自己。


青青之所以明白蔡子涵的愛戀,是因為蔡子涵說:「我還記得妳國中的時候午餐都不吃飯,可是十二點一到,妳一定會喝一大瓶牛奶。早上七點半妳才會翻牆進教室,第二節下課妳會去福利社,兩點半一到就開始打瞌睡,可是三點一到就會起來,看完五點三十九分那班火車才回家。」


當蔡子涵連珠炮地將對徐青青那樣細微的觀察說出來時,徐青青的臉上有著混和不可置信的驚訝,與狂喜。對有著被遺棄背景的徐青青而言,這不只是「注意」,蔡子涵的傳達對她而言,是呈現了對自己(蔡子涵)之外另一個生命的關注—蔡子涵發見了她的規律,悲傷的規律;而「看完五點三十九分那班火車才回家」,更幽微委婉點出徐青青一生的期待:等待在生命中缺乏的某人走出規律,破碎她一生的無望。


然而,這種期待就是弔詭的。當徐青青以為蔡子涵是打破規律出現的某人、並從而期待的本身,蔡子涵事實上已成為另一種規律。導演殘忍地藉由必須磨合的愛情,點出生命混沌的意象,總讓我在看的時候不禁雞皮疙瘩。


於是,蔡子涵無緣無故消失如此合理。徐青青終究必須苦等蔡子涵而蔡子涵不來。徐青青最後循著國中畢業紀念冊上的記錄打電話到蔡子涵家,卻發現,原來蔡子涵早已死亡。


蔡子涵死了,那到鐘錶店尋找徐青青的又是誰?導演在這裡穿插出另一條軸線,讓再度回來找徐青青
的蔡子涵,以另一個身份告訴徐青青真相—他不是蔡子涵,他是陳柏宇。他是蔡子涵的好朋友,曾經覺得徐青青配不上蔡子涵,但蔡子涵為證明自己對徐青青的勇敢與愛,不會游泳的他自大石上一躍而下而溺水身亡。


蔡子涵死後那天,陳柏宇就變了,精神分裂。每到三點,徐青青「醒來」的那一刻,陳柏宇便成了蔡子涵。導演讓蔡子涵與陳柏宇
藉著恍惚、散漫、羞澀疊合錯身,一切無法整理的生活繼續著。但所有人都不滿於記憶與時間的束縛。


蔡子涵死去。永遠的。但活著的蔡子涵的摯友陳柏宇、被提醒曾擁有一份愛的徐青青,她們仍舊追求關於愛的完美—因為死亡/遺棄即是孤獨的同義詞。導演在
電影的最後,讓蔡子涵再度從大石上跳下,大喊「徐青青,我愛妳!」只是我卻悲觀地覺得,死亡從來不會,也永遠無法停止。


於是,又再度想起
《挪威的森林》:


「螢火蟲飛走之後,那光的軌跡在我的心裡留了好久。在閉上眼的厚密黑暗中,那微微的光芒像無處可去的遊魂,徘徊不已。我在那樣的黑暗中幾度試著伸出手,卻什麼也觸不到。一絲微弱的光芒,總是停在我指尖的前面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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