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他人之痛苦



打開自己的
blog,連續好久都沒有新聞以外的文字。其實不是沒東西可寫,但就是發懶,問自己怎麼想寫的東西都和新聞相關?有些想閃避,於是就壓了下來。和新聞不相干的又太私密,睡前自己反哺咀嚼或偶爾傾吐似乎就足夠了。於是荒蕪。


不過這樣不好。
那麼該說什麼?先把新聞相關的吐完好了。


昨天和前天兩天,立法院審98年度的預算,環保署是第一個機關,審了兩天,保留案多達11案,其中有不少被凍結的。審預算時我人在環署聽雲林麥寮離島式基礎工業區的新聞,恰巧王永慶死了,我不禁對郭安家說:「你不覺得這場景很有違和感嗎?」


多聽幾次專案小組與環評大會審查之後,就知道雖然天高皇帝遠,但有錢仍使鬼推磨。當然我不是暗指環委被私相授受,而是說,堅定立場似乎是困難的。即便所謂環評審查應該以環境保護為最高指導原則。


因此,就算王永慶死了,要開發的還是要開發,就更別說那種開發單位還沒死,然後一尊尊地坐在環評大會裡死盯著委員瞧的場景。


177次環評大會審兩個大案,一是三輕原地擴產,另一個就是西濱。三輕從早上九點半開始審到下午兩點半,審得人火冒三丈。讓我火大的原因非常多。其中最讓我生氣的,是環保署長沈世宏跟幾個「資深」環評委員的舉動和發言。


高雄空品與水質之糟,不用多加形容便能使所有人都認同。記得年幼,學生旅遊到高雄,早上喝奶茶,同學們都面面相覷地問:「用高雄的水做的奶茶真的能喝嗎?」舉目望去滿地工廠、工廠、工廠,灰濛的天空是迄今不變的印象。我不喜歡那樣的城市,而有太多人卻世居此城。


審三輕當天一早,中油工會的人開了三台遊覽車北上,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李根政老師則只帶了幾位居民到環署。其他的,是義氣相挺的環保團體。我先去問了工會,好奇「工會」反對的理由是什麼?畢竟,居民不是要三輕關閉,只要求不要擴產。當然,理由是一貫的「影響勞動權」,可那其中龐大的落差,被動員的勞工們完全不明白。


另一邊,是忍受毒空氣數十年的居民。她們拿著充氣的塑膠袋,對著一個扮演經濟部、中油和環保署的官員痛罵。在演行動劇前,我聽到李根政老師說:「就說妳們的心聲就好。」是啊,無須排練。那不是行動劇,那是鮮血淋漓的苦痛經驗。


身懷六甲、罹癌、喪失親人的居民們,哽咽地指控關於毒空氣的一切,可是我們的環評委員在會議上,是怎麼回覆她們的—


三輕說,因為它們技術更新所以空污可以減量,因為減了量,所以就該過關。但李根政老師認為,三輕不是更新技術而是完全擴產。一位有良心的環委也說:「產量從23萬噸到80萬噸,怎麼會是更新?」


居民並非完全不肯退讓。李根政老師說,若空污能減半、二氧化碳不增量,繼續與三輕當鄰居,居民尚能接受。但三輕強硬,然後有環評委員幫腔說:「三輕已經減不下來,工程技術可行就是減這麼多而已」、或是提醒:「進二階的前提是有重大影響環境之虞』」。


但這些環委針對其他反對學者或團體質疑「若三輕只擴產到40萬噸,空污難道不可能減半?」、「所以委員的意思是,此案的影響原先已經很重大但居民接受了三十年然後這是『更新』,所以不必進二階?」等問題,卻又閃避回應。


最後有委員說,三輕在專案小組審了四次,做成有條件通過的決議耶,所以「要嘛推翻小組結論,要嘛就接受」。但是,是誰說環評大會結論一定要與專案小組審查結論相同呢?


這樣的冗長爭執持續、持續,但所有的對話都是假的。若環評大會審查原先就有中心目的—為環境把關—那麼按照這樣的宗旨去釐清開發的影響,怎麼會有遲疑不決的狀況?


這並非要擋下所有開發,而是,若開發勢不可免,至少,至少可以在環評結論要求開發單位做到保護環境的最底線,那麼當開發單位違反環評結論,於法有據,可勒令停工。法律原先的設定前提,不就是一種妥協與尊重了嗎?


在爭執的當頭,居民一位位出來發言三分鐘。其中一位婦人哀慟地說,毒空氣已經帶走太多她的家人了。但環委怎麼說的?「罹癌和生活習慣不良比較相關。」當場聽到這句話的我幾乎想翻桌。


我已經算不清在多少次開發影響與居民健康的爭執中聽到這句話。生活習慣與罹癌間的關係難道需要「專家」來告訴民眾嗎?民眾希望從「專家」口中印證的是:「如果生活習慣沒有不良,是否與空污相關?」但,幾個案子了?六輕、中科、彰火、大林…所以,罹癌,是因為窮困?


居民下跪了。
相機啪擦啪擦。


旁觀他人之痛苦。我們如此在行。官僚尤其。


於是沈世宏說,因為這次環評委員沒有辦法「默契決」,那麼來投票。沒有默契,不就是爭議過大?爭議過大代表有太多事情仍須考慮,不予開發、進二階,豈不都是選項?於是有委員說:「不該投票。」但沈世宏仍堅持投票,並只給予「退回專案小組再審」與「有條件通過」兩個選項。(投票有什麼陷阱?欲開發的主管機關也是委員喏。)


我和小豬姐非常生氣。她站了起來,(竟然)很沉得住氣地說,這是環署與記者的默契,要知道投下反對與贊成票的比例,以避免誤解。但沈世宏拒絕,還反問她:「環署的誰?環保署最高層不是署長?我和妳沒有這種約定啊。」然後我理智趴擦斷了,語氣很衝地重覆一次要求,但沈世宏依然拒絕。


我離開了第一排記者席,坐到會議室最後方的角落。那位下跪的公害受害者坐在我旁邊,一位主流媒體記者坐在我前面。受害者仍在顫抖。而我越過受害者的肩膀,看見那位記者打開奇摩拍賣網頁。


這是我們。
我們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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