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四很不好（上）

（圖片來源：自由時報）

今年福島一週年時，負責核安體檢的題目，當時打了電話給前核四安全監督會委員林宗堯，問他願不願意受訪？他說好，但是他想要有完整的一小時，好好把核四的問題講清楚，奈何這種呈現方式不適合電視，我的專題長度也不過十多分，於是作罷。但我對那天林宗堯在電話裡的焦急印象深刻，他說：「核四安全不是講一講就好，台電是提出解決方法，但是真的要做到很安全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妳讓我講，讓我把事情全部講清楚，這很重要。」林宗堯接著說：「妳知道燃料棒都已經送到反應爐旁邊了嗎？不知道嘛，妳看我不講都沒人知道。現在如果不講清楚，燃料棒插下去，那就什麼都不用講了！」他絮絮叨叨地在電話裡講了半小時，很長很長，末了知道我沒辦法讓他這樣呈現，他說：「欸，好啦，我抱怨完了。那就先這樣。」

林宗堯絮絮叨叨的內容都指向同一件事：核四問題超級大！但七年來林宗堯提出的核四問題，總只得到拒絕的結局。今天去跑公聽會，林宗堯算是完整地把核四問題說個清楚，可惜，台電和原能會，一個打迷糊仗來報告平常到底在幹麼，一個是把自己當成行政院長，捍衛核四到底。

核四問題無解。我去和林宗堯打招呼時，他又露出苦笑。

決定稍作整理，並附上逐字稿。

●核四怎麼了？

核四問題，過去被發散式地提出來討論：泡水、拼裝、管線出問題、工期延宕，零碎的事件，使得台電能夠以各個擊破的方式來堅持續建。尤其台電經常將工期延宕推給當時政黨輪替時續建、停建的風波。

但今天林宗堯直指，核四的問題出在：

（一）台電想蓋一個最新、最好的核電廠，關鍵在於現在問題最多的one touch數位化儀控系統，由於這個工程過去沒有任何人做過，包括擁有核電技術的國家，所以興建上本來就有出問題的風險。

（二）由於風險過高，無法採用統包，於是採用分包方式進行工程，分包造成採購、管理一團亂，因為採購採公開招標，招標得來的材料不一定和興建時程吻合，加上電廠位於海邊，廠商不願保固，許多採購進來的材料早已失去可靠性；更可怕的是，台電為了省經費採用「最低得標」，可以想見，這種興建方式要保證安全並不容易。

（三）種種問題，讓台電公司決定和包商解約、自己動手做，但發現完蛋了自己做不來，於是變更設計。變更設計過去媒體報導很多，最誇張的案例就是管線整個拉錯，目前還在重拉。林宗堯強調，這是最大的問題，核四延宕和決策停建毫無關係，更與福島311過後總體檢無關。

（四）除了以上問題，整個施工缺乏監督機制。首先是施工工地，工地主任對核電完全沒有專業不說，所有工人都因為「沒有核五」，因而全是約聘人員。更讓人膽顫心驚的是，由於法規的規範，品質保障的第一線鑑定是在包商身上。簡單來說，就是球員兼裁判。

（五）當變更設計出問題，施工也延宕，台電開始把問題拍照下來，送到國外請顧問公司幫忙解決，但這一來一往，就耗去許多時間。於是每一天，這個由於台電一開始想蓋「最好最新」而如今「最不安全蓋最久」的核四，每年要燒掉70至72億的納稅錢。

（六）對於這些問題，政府高層視而不見（或官官相護？）每當反核人士抗議、核四又出包，政府高層只會質疑台電為什麼出包，卻從未檢視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加上台電透露，核四如果不做下去，台電會垮，於是每次台電被叫到立法院備詢，總說「沒有問題」。政府高層得到台電保證，接著便要原子能委員會進行監督，然而原能會當時成立背景，並非在「台灣自己興建核電廠」的前提下，因而人力資源全都不足。這還是其次，重點在於核四安全監督委員會隸屬原能會，屬諮詢角色，決策、結論都缺乏法源依據，簡言之就是參考用，這使得隸屬於行政院的原能會，在「核四必須建」的政治決策下，無法說出核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於是台電一面說，有的有的我改進。好的好的我保證安全。原能會只能說：我們會好好監督。事情無庸置疑地必須回到林宗堯的憂慮：核四安全只是說說而已。

●林宗堯的真心換絕情

去年福島核災發生後，核四安全監督委員會對核四一度喊出停工決議，但出不了會議大門，核四還是在政策指示下續建，差別在於，繼原能會副主委謝得志請辭、核四安全監督委員會委員林宗堯和陳慧慈請辭，引發軒然大波，台電終於面對十幾年來的陳屙，願意朝林宗堯提出的方向改善。

但林宗堯表示，由於整件事還是「政策指示核四續建」，台電的處理方式，僅是照著林宗堯挑出的「例子」進行改善（並且改善修正還是一團糟）。換句話說，台電並非全面檢討「核四到底哪裡出了問題」，而是「有被抓到就算我衰，沒被抓倒算我賺」的心態，在建造著核四廠。

要如何知道「核四到底哪裡出問題」？關鍵在於「試運轉測試」。也就是把每一項運轉會用到的品項，一樣一樣進行測試。每一樣都要通過、過關，整部機器要確定能動，核四才有「可以開始談安全的基礎」（別忘了這些零件都還是泡過水、放了十多年的）

然而目前台電的心態不是這樣。林宗堯指出，台電一直強調「試運轉有在做、一切符合程序」，但核電廠的安全關鍵在於「測試」，「而非試運轉（也就是試過就好）」，但台電在還沒測試這些系統真的可以用之前，就移交，開始「試看看能不能運轉」，於是一切當然就行不通，也就是這三年來試運轉都無法成功的原因。

林宗堯自稱不是反核人士，也不是擁核人士。他說，他支持的是「國策」，也就是核四續建。但即便如此，他也對核四「真正的」安全相當悲觀。林宗堯直言，核四現在談安全，只是「程度」的問題，是20％的安全？40％的安全？或是80％的安全？無論如何，排除掉天災的影響，核四過往以來一連串的錯誤，已經讓它無法百分之百安全。

●核四安全，你要選哪一種？

林宗堯將核四安全分為四種：

一、最高標準。這個標準就是「砍掉重練」。要達到這個標準，想當然爾必須「不計代價」，經費方面，林宗堯無法推估，年限至少是10年以上。林宗堯判斷，這個代價太大，現場施作不可。（意即台電頭已經洗下去、經費投入太多，肯定引起軒然大波）

二、20／80標準。付出20％的代價，看能否提升80％的安全，但全台民眾必須承受20％，核災可能發生的風險。而能達到這個標準，還有一個前提：不能讓台電自行決定安全標準。

三、台電自行決定標準。簡單說就是回到過去的現況。林宗堯給的評語是：「惡夢方醒，無心亦無力再詳述。」

四、原能會決定標準。但原能會恐怕被總統或政府強迫以公權力為核四背書，一樣狀況連連。

●蓮花副座定若磐石

當我在聽林宗堯講核四問題時，一度非常激動。難以理解，如果七年來這個支持核電、一輩子奉獻給核電的專家都這樣質疑核四問題時，政府高層怎麼會無動於衷？但隨後我真的知道自己一輩子不會得到我所質疑的解答，當曾經說過「核四興建在岩盤上，就像菩薩端坐在蓮花座上安穩」的原能會副主委黃慶東開始說話，有一種未來我們要承受的不是20％的核災風險，而是百分之百的核災風險的預感。

黃慶東首先花了一分鐘感謝林宗堯這個他在清大的學長所提的寶貴意見，再花一分鐘感謝所有立委來開這個會（他的發言時間是五分鐘）。對於林宗堯的苦口婆心，黃慶東以「有則改之、無則免之」來回應，聽得我霧沙沙。

黃慶東身為監督機構，卻彷彿像台電董事長，或是堅持把核四當成百年大禮的行政院長。對於台電採取分包一事，黃慶東「義憤填膺」地說：

「難道台電喜歡當波音的製造廠家嗎？不用問都知道，製造飛機不容易、不單純，台電公司也不適合作，但是，核四廠一共招標兩次。第一次流標，一個是統包，不是一千七百億就做得起來，價錢很高。我之所以講這段話，是因為我相信台電不願意當製造家。」

言下之意就是沒辦法，太貴了所以採分包，這樣絕對沒有錯。針對安全面，黃慶東以酸溜溜的語氣說：

「如果你（林宗堯）認為有缺失，以你的智慧，能否告訴我們，使得上力，比如原能會監督人力不夠只有兩三隻小貓，但政府組織再造，我們被貶為三級單位，那你就應該去影響政府啊。施工哪裡都不對，但這時候不是在寫回憶錄！如何讓它往前邁進、如何讓它可以安全，這才是我們的責任。」

除此之外，黃慶東也說：

「已經不重要了（按：指林宗堯的苦口婆心）。很多人罵台電，但工程掌握在台電手上，今天最在行的是台電公司。核電廠興建有規矩的，有SOP，一定要審設計、品質查核，測試做完才給它營運。」

超級重點來了： 

「全世界三十幾個國家在用核電廠，但台灣很厲害。你一項漏查（沒關係），電廠不會這麼脆弱的。」

（這就是我們的原能會副主委啊。我論他一定藏有什麼防輻射的天蠶寶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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