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無路之後


(圖:李根政)


八度的昨晚,和親愛的S一起聽陳昇。跨越新的一年前,獲知她拿到公費留學,非常開心。於是一大杯咖啡混合一整瓶威士忌,在「Summer」的音樂聲中扭動身軀,唱唱叫叫,忘我到後方的中國男人拿著相機拍下我的笑,也沒有尬。



陳昇總唱熟悉的曲目,那些濫情的詞。每一年卻又覺得更多聽了一點什麼。今年已經是第四次聽左小祖咒,一如以往,是許多人的上廁所時間,而左小也自嘲地說「該去了」。每每為離開的人感到可惜。今年他們錯過「憂傷的老闆」,也有人錯過「愛情的槍」。這兩首歌的時間裡我有時閉眼,有時跟唱,沈浸在左小的旋律以及手勢。他的手總是緩慢了正常的拍子一瞬間,誇張老派地向下一點。奇妙的是,總在那個片刻覺得被向上撈了起來。比起陳昇,左小祖咒的音樂有著更多輕盈,縱然謊言真理愛情誠實,看起來往往是對立的。

當歡聚歌響起,左小祖咒跟著唱「我們都是一家人」,政治不正確以至於笑到幾乎流淚。雖然在音符之外,官邸門口,有工人的哭和憤慨。雖然E氣憤地說「Fuck you New Year」,依然覺得節點是有意義的。我們所在乎的無法遍及,但以己身為圓心,利用節點畫出半徑,慢慢地,終究可以成圓。

這樣想著,搭車返家。哼著歌,決定請駕駛停在離家不遠處,在冷風裡散步。去了小公園,躺在滑梯上吁氣。再慢慢踱步回家。寫了字、洗了澡、溫度降得更低,喝了將近半瓶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的蘋果酒,酣酣睡去。



醒來時還是早晨。臨時取消去台南探望W罹癌的父親,及和摯友們「相濡以沫」的行程。起身灑掃房間,掛起反核旗幟。重新表框一些照片,並將來自世界各地的祝福一併懸掛。安頓了,於是可以再度呼吸和寫字,在自己的房間,和自己渡過2012的最後一天。

在迎來2013年前,若以我為圓心,願望我的讀者,能在寬裕的情況下,成為地球公民基金會,以及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的定期捐款者。

跑環境運動這麼多年來,這是目前兩個我定期小額捐款的環保團體。每一份認捐,都經過考量和評估。考量和評估的元素,是行事的風格、人的素質,以及組織宗旨是否都能以公共為依歸。

和地球公民基金會的執行長李根政、董事長廖本全,認識約有六年,兩位都是我尊敬的老師。根政老師擔任環保署第六屆環評委員時,正巧是我接觸環境運動的開始,當時根政老師以及律師詹順貴等人,為了台塑大煉鋼廠等案件,被抨擊成「環評的絆腳石」,那幾年的環評委員經驗,讓根政老師徹底體會到,在體制內推進的阻礙,以及「後繼必須有人」的現實。

離開環評委員的身分,根政老師毅然決然辭掉薪資優渥的教職工作、捨棄退休金,在南方一群長期關心環境的的國、中小老師的支持下,創辦了地球公民協會,關照山林水土。不同於一些環境團體,或以綠色為號召的政黨,總是追著議題跑,被迫回應,自我消耗也消耗群眾,地球公民基金會以研究議題為基底,看情勢與需求才應對議題,堅持不接任何政府標案,維持獨立性。

除了維持獨立性,根政老師更希望的是,「這是一份可以讓年輕人工作到老然後退休的工作」。第一次聽到根政老師這樣宣告時非常感動,畢竟比起社福團體,或比起我所厭惡的慈濟所作的事,環境議題本身就和一般人離得較遠,除了污染能被真實感受,一般人難以理解,那些最後的負擔,都是政經勢力吞噬了自然環境後的產物。對我來說,相較之下,多數的環境團體,是真真正正在做「公共」的事但不被看見與認識,於是組織無法推進,人力無法維持,迫使環境運動多年來,都必須倚賴一樣腐敗的在野勢力。

為了翻轉環境運動窘況,根政老師希望獲得小額捐款,維持一個穩定的組織。小額捐款的路並不好走,但根政老師相當堅持。他在環境運動上的努力與付出,這幾年來都建立了良好形象與名聲,綠黨多次希望號召他前往參選,但根政老師一概拒絕。與其換選票,根政老師希望換取的是每個月一點點的微薄捐款,他總說:「我不相信,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養不起一個環境團體。」

沒和根政老師深談過,但私自揣測根政老師對政黨,乃至於民主的想法和我相去不遠,一次在C提出生涯規劃的擺盪時,曾這樣說明我的想法:

改變事情需要政治,但政治對我來,不是政黨選舉與政治人物,而是民眾的意識與集合度。政治(目前台灣的情況)的永續是不斷選上,因此「沒有真正的改變」;更重要的是,我認為新的社會形態不該是「傳統政治可以改變一切」的想法。而是要試圖讓傳統政治為民眾服務。這不是選舉做得到的事,只有在民間團體很緩慢地進行。

那封信之後,根政老師也坦言,自己在政治、社運、學術之間也掙扎過,根政老師認為,自己在政治洪流中,可能只是個小角色;放在學術圈中,可能不入流,而在追求學位的過程就得浪費青春。在這掙扎過程裡,根政老師在社運的實踐過程中,看到台灣社會的需求及自己的道路。強健的民間社會,是政治理想實踐的基礎」,根政老師篤定地強調:「地球公民的角色是要壯大社會力,影響政治,而非要像政黨一樣取得權力。」

也就因為如此,根政老師前幾年將地球公民協會轉型成為地球公民基金會,在北部及東部,都設立了辦公室,希望深入國會,從結構上解決問題,而非一再滅火。東部及北部的成員,都以年輕人為主,壞處是經驗不足、需要學習,但重要的正是學習的過程,畢竟在環境運動倚賴民進黨而民進黨背叛之後,環境運動有著極大的斷層。如果沒有年輕一輩的投入,以他們為橋樑,串聯這個社會總是「殷殷期盼」的「年輕學子」,改變就是遙遠而無望的。

轉型為基金會以來,地球公民基金會持續關心著舊議題,也發展新議題。南部大本營著重空氣污染、石化工業,以及伐木、盜木乃至水庫與核電議題,北部以法令修訂的掌握為主,包括東發條例、透過修法、砍預算,對過去發展中的議題如霄裡溪、科學園區等爭取抗爭的轉圜時間;東部則關心核廢、東發條例通過後的各式後續開發,如東海岸BOT、瑞穗溫泉、水力電廠,當然,還有不久前才通過環評的該死的美麗灣。

這些環境案件,不是每一宗都能獲勝。2012年如此遭到唾罵,正因為國家的統治手段愈來愈粗糙不堪並且猥褻矯情。獲勝於我,一直都是過於奢求的想望,僅卑微地期盼,每一宗事件都能捲動一些個人從此以後的參與。因而2013年,希望過去曾對環境事件有所憤慨的讀者們,能從捐款這件事情開始。




至於支持綠色公民行動聯盟的理由,非常簡單。光是不想要核電廠爆炸時,必須和我家的貓分開,就已經足夠。我反核。我不相信核能神話。我反核,因為核災一旦發生,就是這座島嶼的末日。

今年夏天到日本採訪大飯電廠重啓,看到當地居民對核電有著相當深刻的反省,一度以為,日本廢核有望。但日前日本國會選舉,依舊選出擁核派的議員,老實說,看到這樣的結果,非常傷心。想起同樣的核電利益結構,以及曾經透過政黨輪替廢核卻失敗的台灣,絕望感不禁油然而生。

但日本的居民沒有放棄。這個歷經二次大戰、原子彈轟炸乃至福島核災的島民們,沒有放棄。當時,我對在日本經產省前靜坐的高木郁子奶奶說:「希望日本可以迎來真正的和平。」她很用力地點頭對我說:「一定會、會加油。台灣也要加油!因為核災不是一個國家的問題。」在採訪的過程中,每一位遇到的日本人得知我從台灣來,都一再道歉。道歉他們國家主政者的愚蠢,讓全世界都受害。而在台灣成為下一個災難製造者之前,我們又怎麼可以停止,努力的可能?

捐款,正是為了延緩末日來臨的可能。記得福島事件爆發、台灣辦了第一場遊行時,曾寫下「非核家園到此為止」,以及「320的一點補充兩篇文章。這一年來,綠色公民行動聯盟更積極地嘗試組織,擺脫傳統政治的包袱。行動上也不再只是一場又一場被動的抗議,相反地,他們運用了最傳統但也最有效的人際溝通模式,透過講座、書籍、電影、紀錄片等方式,方正而確切地說明非核家園的必要性。



這一年來,許多藝文人士,如導演鄭有傑、戴立忍等人,都一再以行動或作品支持非核家園。昨晚,陳昇十九年的演唱會,陳昇也將第一首歌,獻給反核。我無法確切保證,純粹的公民力量與信念,能真正地讓台灣走向非核家園,但我明確知道且相信,這是一條要走的路。 我們必須,讓國家看見我們的臉孔。2013年,讓我們向核電,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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