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腸、雞肉,滿佈在用鐵桶架成的烤爐上,高雄市那瑪夏區南沙魯村的居民,吃著烤肉,談天說地,臉是笑的,心也是笑的。雖然聯外道路在三年前莫拉克風災發生至今,仍然肝腸寸斷;雖然這整座村落,一度因災後的永久屋政策,面臨撕裂。但平和逐漸降臨,二二八這一天上午,就是南沙魯村得來不易的避難屋落成典禮。

去年六月,豪雨成災。擔憂莫拉克撤離太晚的憾事重演,政府大動作地動用直升機運送山上的居民。倉徨逃離的居民,再度被輿論痛批「浪費資源」。「山上那麼危險,莫拉克風災的教訓還學不會,怎麼不早點搬下山!」但這樣的指責,可以不必出現。南沙魯的居民在該次豪雨,老神在在。她們依著前人的智慧,透過地質專家鑑定,選定安全的平台,自力興建避難屋。當時避難屋還沒興建完全,但已足夠遮風避雨,倚靠長年與山共存的經驗,南沙魯居民備妥糧食、汽油,在山上安然渡過狂風暴雨的日夜。

許多民眾難以理解山上居民不願撤離或移居的掙扎。猶記得莫拉克風災剛發生時,一度也質疑,為什麼土石流已經席捲他們的居所,還不逃難?直到友人F轉述:「親人都死了,我們下山幹嘛?」、「下山以後可能回不了家,我們怎麼工作、怎麼生活?」、「下了山,我們就斷根、失去文化了!」

那時候才恍然大悟,活與死的界線,不是一息尚存與否,而是後續是否有能力自給自足,以及尊嚴重拾的課題。尤其受災區域幾乎純為原住民區,以台東大鳥部落為例,能說「國語」的居民幾乎是少數,文化衝擊,不能不思慮,這正是莫拉克災後,許多學者提出中繼安置與永久遷村應該切割的建議。可惜,小林村滅村事件太過駭人,被罵得臭頭的政府,與慈濟合作,強制遷離居民。說是會提供就業機會如永齡農場,但那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才能獲得。

遷村令動,埋下遺憾的種子。

日前,聯合報刊出系列專題,報導莫拉克災民,因為永久屋政策切割生計或適應不良而自殺的訊息。這些新聞很快地被湮沒,我卻心頭一驚,想著「這天還是來了」。隨後看見政府的回應是「自殺率沒有增加、重建相當成功」。心情沈重。那意謂逝去的生命,終究未能化為避免憾事重演的明鏡。

2011年,衛生署發佈災後心理重建「成果」,盡是化約過的數字:舉辦座談、設立心理重建中心、陪伴活動、訪視,其中評估有「心理服務需求」的人數將近5萬3千人,訪視人次,不到4200人,被列為高風險而持續追蹤的,只有407人。衛生署進一步指出,2010年災區自殺人數566人中,僅有3位是災民,自殺原因是久病及精神疾病。

無法武斷地說衛生署的歸因錯誤,但顯然粗糙。台大心理系教授陳淑惠指出,災難和創傷略有不同,「受災的人不一定受創」,真正的心理創傷是指在緊急階段後,例如生活和生計狀態都能獲得滿足之後,還無法恢復的情況。莫拉克發生至今三年,政府所作到的一直是,給了一個硬體的「家」‭ ‬,生計和生活,災民幾乎都得自立自強。

慈濟大學人類發展所助理教授日宏昱曾指出,美國在救災及重建,都和人類學的研究應用緊密相連,但台灣卻多所忽略。以救災來說,台灣定義災民的方式並不完全正確,「事實上災民並非完全是被動的,以被動接受救援者與否(例如搭直升機下山還是自己走出去)來定義是不是災民,並不符合社會正義原則,同時更是對災民心靈的二度傷害。」至於心理重建,居民更需要使用在文化上具有意義的物品或祭祀。他以原住民需要殺豬為例,就是一種使人們透過聚集來重建心靈的方式。


由此來看,永久屋的政策,徹頭徹尾,都是一場巨大的人為災難。

南沙魯意識到人為災難的可怖,三年來不斷和強勢官僚周旋、突破重建法令的箝制、應對慈濟「你們因災而遭受幫助,是有福的人」的善的壓迫。但也就因著抵抗,她們團結,安定了生活的可能、樹立尊嚴。避難屋落成,是災難發生的棲所,更是飄搖心靈的重建基石。

在災民自盡之後、下一個莫拉克來臨之前,衷心期盼我們的政府,能夠用「人類」的角度,學會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