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
電影從精神病院開始。一名愁眉苦臉的老人馬哈穆德與病友交換彼此為何來此的原因,「我心愛的狐狸死了。」他說。他在家裡豢養許多動物,其中狐狸是他最鍾愛的朋友。醫生在他入院一陣子,確認他暫無自殺念頭後,讓馬哈穆德出院,醫生建議他別再迷戀動物,必須回歸社會常軌:擁有正常工作、做瑜伽諸如此類。但馬哈穆德沒有去工作。他去買了驢子、尋找烏鴉以及誘捕一頭狐狸。馬哈穆德想拍片。
這不是馬哈穆德第一次拍片。事實上,那頭死去的狐狸曾是他鏡頭底下的主角,他還因此獲得幾個獎項——那幾乎是他在正常社交生活裡唯一可以得意挺拔的代表。但出院後的馬哈穆德誘捕狐狸失利,脾氣暴躁,太太終於忍不住爆發與他爭執。馬哈穆德動念以買代捕,但他根本沒有錢。馬哈穆德的正業是個貨車司機,因沉迷拍攝鍾愛的狐狸,加上貨車過於老舊,老闆早也氣得不想理他。儘管如此,發完脾氣的馬哈穆德還是繼續努力。終於在裝設陷阱的第七天,他抓到了一頭狐狸,順利拍攝。
《我的狐狸電影夢》就是一部這樣敘事簡單的電影。看起來有些荒謬與莫名。但那荒謬與莫名或許正是導演試圖想傳達的:他以精神疾患在社會想像下應如何康復的故事,戳刺一般人對「理解」與「治癒」的枯乏想像。語言是人類的產物,它的內涵充滿社會建構的價值觀與文化偏見。超乎這些既定框架之外的,即被視為偏斜。但所有人的本質都隱含偏斜的可能。在偏斜難以見容、在情感脆弱之際,人便容易轉而投向可以藉由非語言進行溝通與共存的世界。荷索的《灰熊人》,即是一例。
馬哈穆德也是。事實上,馬哈穆德自覺他的創傷並非源於狐狸的死。而是在許久許久以前,他偷了雞蛋去換巧克力,卻被母親毒打一頓。「她在雪地裡追了我一公里之遠。」而他鍾愛的那頭狐狸,在他的鏡頭底下,恰巧也是個偷蛋者。偷蛋後,狐狸將蛋埋了起來。狐狸還想再偷,卻遭遇母雞狂啄。但狐狸並未吃掉雞蛋,不久後,小雞破殼而出。因此,馬哈穆德積極拍片,或可視為意圖重新讓他人理解、接受自己的橋樑。
然而《灰熊人》也指出,那樣的轉身投向是對自然秩序的過度天真,正如馬哈穆德想要新拍攝的影片一樣:相愛(如何証成?)的兩頭驢結婚,其中一頭死亡後,另外一頭也死了。馬哈穆德的助手問:「有人殺了牠?」「當然不!」馬哈穆德說:「牠是因為悲傷而死。」但善與惡等價值從來與自然界無涉。因此,儘管馬哈穆德試圖安排劇情、控制動物,讓他人,包括醫生理解他新捕捉的狐狸。他人對狐狸依舊懼怕,實際上,這頭狐狸也不是那頭會藏蛋的狐狸。
誘捕狐狸時,馬哈穆德曾說:「拍完片我就會放你回去。」但抓到新的狐狸後,馬哈穆德希望留下牠、圈養牠、為牠組織家庭。但至片尾終了,狐狸始終未曾馴服。
透過馬哈穆德與動物的互動,導演不僅呈現人在溝通上的困頓,同時也呈現人與野生動物的關係裡,若存著以愛為名的投射,最終也將演變成另一種暴力、束縛與挫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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