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在未來,水資源將會是我們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加拿大導演Jennifer Baichwal的《水風景》,透過空拍掃描與水相關的地景,清晰呈現水與全球經濟的關係,而人類未來將如何因此種不對等的發展模式所形塑出的水,遭到反噬。但Jennifer Baichwal並未囿限於指責的角度,相反的,她運用了文化與科學的象徵,讓人類也一同進入水的循環。

《水風景》的第一個畫面是浩蕩卻無聲的大水,這個鏡頭相當相當長,長到讓人以為那就是永恆,但不久後,畫面轉為乾涸龜裂的土地。那是墨西哥科羅拉多河三角洲,曾經孕養眾多生靈。「『沒問題,我們會再放水』。」一位老婦說:「『河流很快就會有水了』,但說這些話的人再也沒有回來。好個謊言!」她臉上的皺紋,和三角洲的土地一模一樣。婦人已經遲暮。導演接著將畫面轉換至河南的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以及中國永善的溪洛渡水壩。俐落地以畫面解答你,並引誘你,繼續往下探索。

儘管現今我們將農業視為相對友善環境的產業,但人類開始有規模的改變地景,始於農業。由小農走向大規模集約耕作,是工業革命後的結果,導演透過奧加拉拉地下含水層的資源枯竭,以及美國在印度進行皮革加工所造成的化學水體污染兩個地景,拉開目前全球水資源問題的歷史序幕。

接著,導演呈現發展中中國興築的大壩地景,以及科學家在格陵蘭進行的冰層調查,透過這兩個畫面,銜接工業發展與電力需求間的關聯。前工業時代的發展模式未曾死去,相反地,它變本加厲。這種發展不均衡的情況,已造成可預期的惡性循環。而當地下水、河川、海洋,乾淨的水逐漸消失。貧窮的人只能承受。受到工業發展好處而富裕的人,則有權力圈住乾淨的水,不為生活,而為享受。

這些問題,以世界各國不同的水資源地景貫穿而成,除巧妙融合歷史向度、規模經濟、殖民,以及污染輸出等面向。一氣呵成的剪接,極富節奏與層次的對比,更讓人有置身網羅的可怖感。

自然與科技在各式環境議題間,似乎都是永恆的拉扯。但導演不做此想。她讓攝影師Edward Burtynsky帶著我們到英屬哥倫比亞北部的斯提金河集水區,讓觀者身置天空和土地之間,看著雲彩如何化雨入土。此外,她詩意地帶入當地原住民的原始生活經驗,強調「傳說是一切的基礎」。

「沒有這個集水區,它們(動物、傳說)就不存在。如同所有的河谷,每座山脈的背後都有連串的湖泊。因為我們是站在世界的最高點。這是一種循環。水從海洋出發,鹽留了下來,往上升來這裡,遇到了山,一碰上就落了下來。這是天與地的互動,它生出了這片濕氣,回歸海中,並且持續地淨化自己。而我們則融入這個循環。我們就是水,你懂嗎?」

我們就是水。如此文學的象徵。但「我們就是水」並不僅僅是文學。人體內70%都是水分,那些水分,皆透過上述的循環而來。這些循環的水,供給植物、供給動物,我們吃下牠們,也一同吃下含括其中的水分。


同樣的論述,並不只存在於原住民。Jennifer Baichwal訪問科學家時,同樣出現如此動人的語句:

「彗星撞了地球,海洋慢慢形成。地球在生命初期孕育了水,於是有了海洋和生命 。你無法在沒有水的情況下生存,任何細胞都必須在水中分裂。子宮就是海洋的重現,是所有生命的起源。水可以說是無所不在。如果和水斷了連結,細胞裂開乾掉,生命也就結束了。所以我覺得一個很迷人的想法是:我跟你之所以能在這裡談話,是因為我們都代表著水裡各自分裂的細胞間,某種堅不可脆的連結。」

在整部紀錄片中,文學作為科學記錄與訪談的中介,那不僅是溝通的手段,同時也是示範:理性與感性、自然與科技,並不相悖。去年,台灣上映的《看見台灣》,和《水風景》 一樣,皆是透過空拍去呈現人類平常看不見的死角。但與《看見台灣》如此不同的是,《水風景》裏的每個畫面的拍攝與銜接,都是一道論述,那些論述,讓我們看見,問題的形成,源於結構,源於歷史。

讓我最為激賞的,是導演穿插了印度恆河的聖壺節。在恆河沐浴,可以洗淨罪惡,「而這些罪惡,分別來自行為和思想」。在恆河裡沐浴的人,不分種族、性別、年齡、階級,那一幕,是《看見台灣》遠遠跟不上的層次:儘管人類是環境問題的製造者,但問題的現身絕對源於集體,當然,改變也是。唯有如此,美麗與哀愁才有意義。風景也不將是印象,而是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