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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地球圖輯隊



樹木希林飾演的德江奶奶的聲音,從收音機斷斷續續地放送出來。河瀨直美安排那樣一段獨白,對我這樣的觀影者來說,是多餘了。早在青春亮眼的女孩,在不美味的銅鑼燒裡發現一枚櫻花花瓣,眼淚就不可遏止地落下。如果不曾認識痲瘋患者,必然不覺那枚花瓣很美。因為熟悉,腳本軸線如預期行進;也因為熟悉,訝嘆河瀨直美埋伏的各種象徵,無聲卻壯麗地織成宇宙星圖。

河瀨直美把珍貴藏在轉瞬而過的細節。片名出現,小小的「An」打上,開宗明義,無有之人得以自重的核心。故事隨後開始,有傷之人一一現身,但河瀨直美不問來處,只呈現漫長的熬煮過程——浸泡沈澱,淘洗去污,經火慢燉。枯燥而漫長的等待,糖蜜才會完全包裹。若要果實不破,你得傾聽,貼得很近,就算旁人莫名。擾動必須很緩很緩,慢慢,慢慢,時間流逝,恍然間,人發現自己能吞食從來不吃的事物。

人如其食。一次一次。技藝無法靠語言傳導。一盒豆沙,不能寫下的號碼,對樹梢的鳥兒嗨,嗨,嗨。樂生院民藍彩雲的面孔浮現,周富子正唱著《逐工早起蟬佇叫》。是貞德舍被強拆前的那個清晨,風吹過茂密大樹,枝葉沙沙。那些有傷的人敘說他們為何站在這裏,擋在鎮暴警察之前——

「我第一次到院區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路,但這邊有亮光,我就往這邊走。我誰都不認識,一個人。走到這裡已是晚餐時間,藍阿姨看到我,她就問:『你是學生嗎?』其實我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就點頭。然後藍阿姨就叫我過去跟她們一起吃飯。她沒有問我是誰,我們不曾見過面、聊過天,互相不認識,但她就是這樣子,給我們溫暖。」

樂生院民從不追問你的傷口,他們只是過著日常生活,把無有之人之所,讓出一角給你。當你去到那處,就看見一顆紅豆怎麼生長,如何落地,歷經殘酷運送,前往死地。但顛簸過程也有河流淙淙,鳥聲啾啾,暖陽曝曬。關於劫難,關於痛,無有堅實不破的一面,所以語言永世無可抵達。所有精準而溫柔的都在畫面,不是對白。

然而,話語必然存在,因為傷還存在。除非有一天,所有人都明白,有時語言是突兀的多餘。那麼矮小的染井吉野櫻會長大盛開,會在春日展樹,有笑語晏晏,有陽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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