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與裂隙




騎車到家附近的咖啡館「敲我」。有一瞬間希望昨天用電腦開啟那被竊的哀鳳遺失模式可以見效然後我的哀鳳也會回來敲敲我。但當然,茫茫渺渺。昨晚報案時,分局裡都是年輕警察,熱鬧喧騰。但他們的活力應該跟服務人民沒有關係,而是,分局裡有好多桶胖老爹,香味四溢。妹買一桶回家過。我知道,冷了不OK,而炸雞在忙碌後多撫慰,是吃飯時間,所以筆錄時平靜,甚至在等待時一邊幻想,好想當社會線或地方記者啊,如果這樣,許多難以取得的資料,會不會因此就容易得些。 

一位看起來二十多歲的阿弟仔抱怨電腦很慢(公務機關究竟為什麼總要用很慢的電腦來做筆錄),一聽失竊而且店家沒有監視器就「蛤,那可能沒什麼機會喔。」我問他所以咧?他反而問我「那你希望我可以幫你做什麼。」阿弟仔,人都來到警察局說要報案,還能幹嘛。而且,是你們叫我過來筆錄的啊。阿弟仔聽了之後說好喔等我一下,然後例行公事。阿弟仔態度其實不差,只是顯然不認為這事會有什麼轉機。回家看到虹瑾提才發現沒有三聯單。但已不想費心神,發現遺失的那一刻其實就決定,好吧買手機。
實質損失沒有那麼大。手機用了近三年。前兩個月電信換約,中華電信慫恿購機,拒絕了。到底是跑過科學園區開發的後遺症。手機堪用,但有毛病。不斷失手摔它,導致調節音量按鍵微卡,app經常閃退,且會無預警關機;更新iOS11後速度較慢,而電池顯然壽命將盡。正因如此,才在咖啡店裡充電而遭竊。至於資料,上週莫名心血來潮,備份手機內容,並清除乾淨。照片只剩下二毛合照一張、阿毛踢球影片一支,以及幾張循線找人的截圖,唯自己知道意義。
然而損失還是有的。相對剝奪感。遭竊前,認真地讀了週五開會的一些資料、並做了一份人物關係圖、和關鍵人物對談取得一份重要文件、約訪。做完這些覺得好累,逛機票,發現了值得再去巴黎的漂亮價錢。立刻想起雨霧裡,或者雪裡的柯布西耶。
這一年多來,不時會在恍惚裡回到離職時的那年冬天。細雨裡,沒有暖氣的教堂,只有一位認真素描的男性、一對情侶,以及我在裡頭。宏香教堂依地勢興建。依地勢興建,即是它的表面字義,沒有人為添加的水平。教堂的空間在人的視覺裡扭曲,因而使置身其中能產生魔幻。並不完全是光。相較於拉圖黑特修道院,以光創建堅定,宏香的美帶有近乎劫後重生的意味:小方格窗上那些紅綠黃藍的彩繪,在沒有光的時候,依舊跳舞。人必須退。一邊退,一邊顧盼。太遠不行,太近不行。那年冬天,顫抖著在教堂裡外梭巡,終於在教堂門扇的位置,湧現平衡。像是忠告,彷彿喻示,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練習,依舊不能。
發現遭竊後回想,該是盯著宏香教堂發呆的時候,鄰座兩名進來坐下翻了菜單就走的男生下的手。他們不會知道,自己的一時興起,把我和宏香教堂的距離,又拉得更遠。
筆錄完、吃飯、散步後回家。想起受訪者C提醒我若十一點還沒收到他要提供的文件務必告訴他。開電腦,C寄來長長的對話。看著那些內容,鄭的劃線自囿以及否定,或許有一層次,正來自於相對剝奪。說到底並沒有真正的、無可恢復的實質損失,但有掩蓋復掩蓋,隱匿於脆弱裡的想望破滅了。所以那麼傷心,要讓不幸降臨。
遭竊時臉書嚷嚷,S疑問,哀鳳刷屏那麼困難,為什麼偷呢?當時沒有答案,直至方才買完手機才知道——昨晚C得知手機遭竊,問我關於密碼安全問題,3C白癡如我用了幾年哀鳳卻跟它彷彿初次相見,不知道怎麼回應。C擔憂我們的對話流出,我問瓦礫怎麼辦呢?他說更改密碼。但更改密碼,蘋果的雙重認證系統,卻將確認碼寄到我那失竊的手機,密碼無法更改。
怎麼辦呢?只能清除哀鳳。意即失竊的手機連上網路資料就會自動銷毀。按下後,懸置的心沒那麼緊張,但仍擔憂,所以清晨六點就醒,焦躁等待中華電信開門衝去購機,意欲趕快更改icloud密碼。豈料拿到新機,蘋果還是把雙重認證碼寄到原本的手機去。趕忙致電客服,慌亂一陣才更改成功。
等待更新密碼時,盯著手機畫面的轉圈圈,我問操持中國口音,經常讓我聽不清楚的男客服,是否這樣更新後資料就都不會流出?客服說是,而且對方不知道你手機密碼,執行十次錯誤就開不了。就算重新開機,也得有icloud密碼才行,安全性很高的不要擔心。「如果這樣,他們為什麼要偷手機呢?」「呃⋯⋯我想偷兒的想法總是跟我們不同?」客服應該覺得我很煩吧。但我又問,那麼我按下清除信任該支失竊手機,是否資料就會完全銷毀?他說,是的,但這樣對方換張卡重開機後,就不需要妳的icloud才能使用手機了。原來如此,是基於人對人的保護才有偷與破解的裂隙。
安全是什麼?知道我竟在台北這座城裡的咖啡店手機失竊的人,不無驚訝。然而我昨晚只是再度想起,離職那年冬天的旅行。
破曉時分,瓦礫於戴高樂機場接我。一起回窄仄公寓放好行李,信步到山丘上的咖啡店吃早餐。手機放桌上,去廁所,回來時瓦礫叮囑,在巴黎,妳得看好隨身貴重行李。出發前,到過巴黎的人都說擁擠的地鐵最易失竊,但那些日子從沒遇過,零錢包掉在地上,有人換我拾回。往拉圖黑特那天暴雨,獨自一人在里昂近郊,語言不通,熙來攘往的車站裡我攔截一車,比手畫腳說想上山,老爺爺送兒子上火車後,就拎我到了修道院門外。而下著冰雹的迪南小鎮,經營民宿的老夫妻,戴著老花眼睛讀報,指著版面上我看不懂的法文,一邊翻著英法字典,只為與我談話。
經驗有正反,流言不總是可怖。而或許有諸多善意,星散在陌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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