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坡上的度假村

海天一色，少污染的台東，是嚮往自然的旅客的必訪之地。從台東東河鄉的都蘭鼻，一直到台東卑南鄉的富山村，統稱為都蘭地區。這一帶，風景秀麗，生活步調緩慢，吸引許多外國遊客前來朝聖。

來自新加坡的宛儀，這次來台東四天。是第三次到台灣玩。每次都選擇住民宿。對住宿的要求，只需要乾淨、簡單。對她來說，旅遊最主要的目的，是欣賞沒有受到破壞的美景。為了完整的風景，宛儀願意徒步許久，來到海岸。但也有旅客，希望住宿地點，就是海景第一排。這樣的市場取向，加上早期東部發展政策的規劃，讓都蘭一帶，成為旅館建設的一級戰區。

截至2015年統計，都蘭地區一共有八個大型觀光旅館開發案。它們的開發場址，若不是緊貼海岸，就是佇立在山坡第一線。霸佔山、霸佔海，為得就是圈住最美的風景，但也因此，引發爭議。比如美麗灣渡假村，從2003年，由台東縣政府BOT給美麗灣公司開發。美麗灣公司先以小於一公頃的面積申請開發，實際動工後，卻把將近六公頃大的飯店都幾乎興建完成，引發規避環評爭議。此外，飯店位置直接座落在沙灘，無論開發建設或排水，都對海中的珊瑚礁造成干擾，引發激烈社會衝突。

環保團體針對美麗灣渡假村規避環評案提出訴訟，纏訟九年，高雄最高行政法院，在2016年撤銷美麗灣的環評結論，全案定讞。目前美麗灣飯店對台東縣府提起解約仲裁。引發爭議的，不止美麗灣。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指出，在東部的觀光飯店，因為早期對於環境面沒有謹慎考量，隨著民眾環境意識高漲，使近年開發案陸續遇到很多問題。

地方要發展，是東部居民的共識，但發展要永續，必須建立在對海岸環境的明確瞭解之上。2014年，延宕二十多年的海岸法草案，再度送進立法院審查，希望能為開發糾葛，理出一條可以依循的道路。海岸法，在2015年1月三讀通過，要將海岸分為近岸海域、潮間帶、海岸保護區、海岸防護區、重要海岸景觀區、最接近海岸第一條濱海道路向海之陸域地區，以及其他經中央主管機關指定之地區等七大特定區位，針對環境敏感地帶，進行相對嚴謹的管理，不料，引發臺東縣的民代強烈反對。

海岸法特定區位範圍，與台十一線以東早已通過的開發案高度重疊。地方勢力擔心，海岸法特定區位一旦公布，會影響業者投資意願和開發進度。在高度反彈下，原本要在兩年內修訂子法並公布特定區位的營建署，迄今只公布了近岸海域與潮間帶的保護範圍。這也讓都蘭地區居民，繼續深受開發案的干擾。

前幾年，都蘭部落合力擋下都蘭鼻開發案，也阻止了美麗灣渡假村的興建，沒料到，現在又傳出ATT公司，要來這裡興建都蘭休閒渡假村的消息。都蘭部落居民Siki很擔心，都蘭休閒渡假村的開發，會讓渡假村下方的加母子灣水域遭到污染。

根據業者規劃，未來要在都蘭部落上方山坡，開發七公頃的飯店，會有將近三百間房間。按照原住民基本法規定，開發範圍與當地部落傳統領域重疊，理應諮詢部落意見。但2017年，原民會公布「原住民族土地及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在辦法中將「私有地」排除在傳統領域之外，這讓開發單位，只要將預備開發的土地全部收購完成，就可以不必諮詢部落意見。

五線部落居民吳明修，就是這個制度，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吳明修早年在西部工作，近年回鄉，和太太兩人務農維生。主要種植作物，是有機洛神。選擇不耗水的作物，因為水源取之不易。都蘭休閒渡假村每日要耗用945立方米的水，搶水問題，成為隱憂。吳明修還說，ATT公司把他周邊的農地都買走了，日後飯店開發，農地會被高達六層樓的建物包圍，讓他擔心生活受到干擾

業者選擇在五線部落開發渡假村，是因為部落下方，就是知名景點水往上流與加母子灣，可望有連動效應。業者預估，開發後渡假村可引進上千名旅客住宿。但居民質疑，目前水往上流每天遊客量多達七十台遊覽車，未來飯店開發，將製造交通衝擊。

台東大學南島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蔡政良批評，諮詢部落，並不只是要尊重原住民主體，部落的在地觀察和生活經驗，往往能為開發案把關，原民會這項政策若不更改，只會讓業者跟部落，兩敗俱傷。

2018年5月28日，ATT公司要進行都蘭休閒渡假村的第一次環評審查，但部落居民，完全沒有被告知。在從環保團體那裡得知消息後，決定集體動員，要求參與。而在審查過程中，部落居民除了對搶水、海域污染提出質疑外，也對飯店開發場址的地質安全感到疑慮。

除了環境衝擊，環保團體指出，環評法規定，一般旅館由地方政府審查，觀光旅館才送到中央審查。但要將開發案定位為一般旅館或觀光旅館，卻由業者自行決定。由於許多飯店開發，都以BOT形式進行，外界經常質疑，地方政府這樣有球員兼裁判之虞。

歷經美麗灣飯店爭議風波過後，環保署針對環評法施行細則第十二條，在2018年4月11日進行修正，規範只要位於國家風景區內，不論一般旅館或觀光旅館，都要提送中央環保署審查。屆7月11日前，是環保署給予地方政府的三個月盤點開發轉移期，環保團體質疑，ATT公司在這個時候送審，是刻意鑽環評法修法的法律空窗期。

質疑聲浪，持續不斷，就連環評委員，也砲火隆隆。認為開發單位對水土資源還有未釐清項目，決定退回目的事業主管機關重新評估。而項審查結論，是台東縣類似開發案的首例。

地球公民基金會專員詹壹紋表示，一個一個開發案一直冒出來，使社會大眾疲於奔命。她援引東海岸國家風景管理處，針對都蘭地區永續發展所做的一份評估案指出，當時東管處認為，目前都蘭地區的開發案房間總量，已經超量，認為觀光局必須負起責任，對整體開發需求進行總量評估。台東大學南島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蔡政良進一步補充，觀光政策除了要考量環境資源承載量，於東部而言，更要納入在地文化與知識併同思考，而非強推由上到下的觀光上位政策。

東管處表示，交通部已著手進行觀光政策的上位環評，但為了避免環境衝突，呼籲營建署盡快公告其他海岸法特定區位，讓他們能進行比較完整的評估。

都蘭休閒渡假村，能不能成為東部海岸開發衝突的句點？有賴原民會與營建署，針對目前的衝突矛盾，給出明確的討論依據與平台，建立東部海岸，真正健全的發展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