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plete。而不是rebulid



抵達的時候天方將暗,還有點淺灰的藍。報到後和相識的人打聲招呼,便往上坡走。路的頂端,一台代步車停駐,遠遠的紅衣就可辨識,是藍在那裡吹風。

上回見藍,還沒離職,正製作與大門重建有關的專題。她很疲累,但仍應允採訪要求,大熱天隨攝影機往返中正路,走入她不喜歡的電梯,自嘲蜷曲的雙手無以按鈕。
 
然後決定離職、母病、貓病,新工作遲遲沒有進展,坐困愁城。直到今天,才又回返。而藍瘦了許多,雙頰凹陷。怡園前燈光灰暗,她幾乎要被隱入陰影。辨識出我後藍開口:
 
「一個多月前去開刀,剛出院。」大腸有礙,切除好長一段。她用沒有手指的雙手,比劃了一把長尺的長度。我瞪大雙眼,藍卻還笑著,說醫生告訴她還能活十年或更久。「阮講無愛,活偌久欲呢?」
 
絮絮叨叨說了進食與排泄的話題。細看,藍已四肢皆骨。我摸摸她,風吹得她皮膚涼冷。藍問我來幹嘛?我說看舞。她說記起來了,秦有來邀她。但她已消瘦落肉,無法久坐,「這擺無法度去看(海筆子)。日本人昨有來,我佮她講:『すみません』。」語畢她要我去看舞,說她會去歇著。我抱抱她,下坡沒有回頭。
 
已無日光了。只有幾盞路燈閃爍,還有蓬萊舍裡表演的燈。入場後往最裡走,靠著窗,向外看高大榕樹。陸上颱風警報已發布,風捲起樹的鬚根、落葉,呼嘯呼嘯。吹進室內時,懸掛已久的黑布條翻動,是彼時香港來支援樂生抵抗清拆。
 
望著布條,想起香港的往事及近程。快速變動,人太模糊。每當如此,我便失語。現實裡卻有無盡生產的文字,每個字、每句話,都言之鑿鑿。曾經連結過嗎?曾經真正地抵抗嗎?我還在想著答案,而強風又吹了過來。
 
觀眾逐漸走進,彼此交談。我一動不動,和H傳著訊息說藍的事。說,現在還陪伴著的那些人,有多堅強。而某天L哭了,說原來多年前突然冒出的complete是懵懵懂懂的預言。
 
「complete。而不是rebulid。」
 
或許如此,西塔琴的聲音一下,秦舉香走出,眼淚就被啟動。噴灑的高粱,瞻妄的扭動,我想起呂。而當秦將自己擠入行李箱內幾乎崩潰。是沖繩、是樂生,是所有戰爭履踏之地。不能回家,無法回家,太遠太遠。
 
整場舞都在流淚,祭祀與國家機器互為迴圈。
 
散場後快閃。機車滑過山坡有一雙貓。我拍攝貓們,為避免驚嚇停止嗚咽。但路還很長,而貓有一天,都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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