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者




首都淪陷,但得替貓拿藥。公車、捷運、街道,人流皆少,比農曆年的空疏更空疏,氛圍和炎熱氣溫一樣窒悶,沈甸甸。​

龍山寺幾乎無人下車,出站往左拐入三水街市場,巷口豬肉鋪和雞肉攤半開,但當然沒有生意,年長的老闆們戴著口罩,懨懨地在躺椅上放空。市場裡,補衣夫婦還開鐵門,其餘店舖都熄燈。平時人滿為患的周記肉粥也只允外帶,畢竟篩檢站就在對面。警車、救護車、軍車,嗚伊嗚伊的鳴笛,一遊民未戴口罩,被嚴厲叱喝。​
叱喝呼應臉書上一窩蜂的頭貼更換:同島一命。戰爭的口號,但覺出發點,是怕比愛更多。所有奉勸與呼籲都帶譴責,人只看自己將可能的失去,而不看人的動機與隱晦的為難。​
恐慌升級其一在於太平時期的自我滿足。去年專題裏點出的尤其醫護的沉重,一直沒有解決。不僅是民眾輕慢,緊繃太久的指揮中心,也曾一度不再執著於日日轉播。升級前一晚,訪問過的醫生C說:「這是我最靠近死亡的一天。」而後疫情炸裂,確診人數不斷攀升,終於輕症需要自主在家隔離了,「但要一人一室、不能共用衛浴,這是台北居住條件可能達到的嗎?」​
有時想,這座島無論什麼面向,都嘗試維持可喜的表面,隨著宣傳,許多人共同加入撐起想像;但時間愈久,表面張力愈薄,直至突然的破滅,再以混亂的相互責怪或自我圓謊去掩飾——生活是他者與自我的拉扯與牽繫,是各種現實困境的對峙與傾軋:防疫與居住正義;勞動條件與性別差異⋯⋯。然而或許太難,最終都在畫出界線,區分敵我。​
像家人聽見要去龍山寺拿藥的遲疑,像臉書上匡列確診的地點⋯⋯我滑著貼文,步出市場看見厚紙板的告示,攤販禁止外人進入市場⋯⋯步回捷運時突然懵懂:究竟誰才是誰的外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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