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讓我哭一下



昨夜看著猫,不想睡。倚著她,在心裏對她說話。不知不覺,被猫的心跳撫慰。只是入眠了,又多夢地醒來。​

​給猫吃飯,飽食後抱她在腿上撫背。這是猫的儀式,每天離家工作前,每次出外返家後。後來她躺在枕上又睡去,對我一再出聲反覆的告白不耐——昨日下午她曾回應,知道愛,知道謝謝。寡言的她一再喵嗚,而今猫不理我,沉沉地睡。​
失眠因為不明白時間。不知曉運命,害怕不測,對決斷猶疑,揣揣忐忑。然猫只是專心生活,一日一日。睡去,醒來;睡去,儘管可能不會醒來。​
八點半,給鎮定劑。給後她肢體開始無力,但眼裏還有星星。想走動,疑惑為何身體不受控制,看她逞強,一陣恐慌。​
但不久後發現她嘴角的毛已染紅。是昨天膨脹如汽球且充滿血絲的口腔黏膜破裂。傷口不算太大。但破了,就是一路往下。一邊安心,覺得要堅強,一邊傷心,為她正疼痛。​
長青與雨青醫師抵達,猫開始感受壓力,另方面因為家裡太多人圍繞著她。她討厭吵。然後醫生上針失敗,血濺猫手。猫很憤怒,我又一度覺得錯了。醫生安慰,那是本能,她知道我們要替她止痛,但沒料到在家裡也要上針。​
我不知道,我只能抱她在懷。​
後注射鎮定劑兩針。鎮定後上針順利但她依然一邊抗議。可上完針後就安靜了。家人輪流道別,都在哭,但我一直沒有。就算猫在我懷裡停止心跳。失去生命的身體,瞬間變得柔軟非常,下滑、下滑,如水將流過。​
確定她沒有心跳,醫生離開。大家還在哭,然後禮儀公司來接體。我去整理了貓砂盆、藥物、貓窩、食器。出發火化前回望房間,突覺空曠——長年推不進桌下的椅子歸位,多出兩個抽屜、兩格書櫃。十四年的猫的物品,這麼多,卻又這麼少啊。​
火化在萬里。駕駛很健談,和妹妹一路心情平穩。但再見毛咪,終究哭了出來。​
猫的鼻孔冒血。禮儀公司說通常器官受損才會這樣。淨身、道別,血又冒出。我做對了吧?但好捨不得。無論醫生或禮儀公司都說很少看見猫的狀態那樣好,沒有因病的折磨瘦得皮包骨,在最後一刻依然可以表達意志,傲嬌到底。路上駕駛曾分享恐怖。他們曾兩天內接過六隻被同一對情侶餓死的兔子、也有長蛆的柯基,他們不理解客人為何要單獨火化,既然生前沒有好好對待動物。​
但也因為狀態這麼好,身體甚至還柔軟,毛髮發亮,彷彿只是沉睡,多希望她會醒來,但不會了。​
許久以前猫說:「我看見這裡,彷彿有趣,所以從一片星空降落。」​十四年後,她已經足夠老了。有趣趨於平淡,且在病裏,一項一項丟失自由。只是猫渡過生日,以為會有一天。一天,一天,再一天。​
然生即是死。躊躇、質疑、慌張、擺盪,直到接受——危崖有花。要去,要去,有點害怕,也要攀過去。​
就算灰頭土臉過去。就算狼狽心碎過去。​
牢記第一眼與貓相視的撼動,闇黑裡,我們是彼此的座標。​
再見的路途很長,但猫在星空閃耀,我不會迷失。​
只是,再讓我哭一下下。一下下。再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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