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圓茄

日前下班去買鞋，百貨底層有超市，順帶一逛，看見圓茄，十分歡喜，是素日傳統市場難尋的食材。圓茄厚實，比起台灣的長茄，口感清脆、無腥味，第一次吃是二〇一三年去法國旅行，一人晃蕩到布列塔尼一座中世紀古城。凌晨巴士越過濃霧，抵達迪南，降車時仍一片闇灰，混沌的我不明方向。問路，英語不通，只好撥電話吵醒W替我聯繫民宿。 等待時，下起冰雹，立在石柱下，顧盼茫茫，忽忽民宿主人來了，老房車走下一位高大的白髮爺爺。他和我握手，領我上車後繞蜿蜒小路抵家。降車，眼前是一可愛木屋，門開，老奶奶在裡接待，我的避風港是小閣樓。閣樓有溫暖的顏色。木牆、木床、木地板、木桌，溫潤的樣貌，老奶奶放了乾燥花、黃躺椅，驅逐了部分從島國出發時的挫敗與怨懟。後賴在床上翻繪本，又於桌前寫了幾張明信片，過午後才走路去覓食。

迪南位於山丘，有朗斯河穿鎮而過，鎮外有城牆環抱，亦有港口。地名與地形相關，其拼寫「Din」在布列塔尼語即是堡壘，最早最早，是為抵禦外侮。整座城鎮基本保有舊時面貌，鵝卵石路、半木構造的建築，穿越其中有時錯覺時光彷彿自十五世紀即停滯。在迪南，有些巷弄保有它們原先的名字：布料廣場、小麵包路、冶金路。天氣一直不好，但仍漫步閒逛。小鎮裏情人爭吵不休。教堂修繕。胖女孩製作可麗餅，鐵板熱騰騰的暖煙在雨中涼冷。在一歪斜木造屋前看見一貓守在小階前。遠遠我盯著牠，貓不理會我。貓等的是一瘸腿的男人，牠等他開門、等他緩步走出、等他關門、步下階梯。男人沒有給貓食物，貓也沒有索討，他們只是遇見，然後相伴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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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尾隨他們，走到城鎮中心。中心較為現代化，有咖啡館、熟食販賣區，還有一家位於街角的書店Librairie Le Grenier。Librairie Le Grenier十分明亮，有一專為孩童規劃的書區，在那裏遇見西班牙畫家Adolfo Serra繪製的小紅帽。封面是雪，小紅帽躲匿在一暗棕色近黑的樹幹後。初初以為是她迷路於森林，翻開書頁才知那是野狼毛髮的放大。在法國童話作家夏爾．佩羅的紅帽版本結局中，野狼最終吃掉了紅帽。狼於此作為男性誘惑的象徵。而Adolfo Serra揉和想像在此基礎上推進詮釋：野狼其實是紅帽長髮的延伸。其中有一頁，野狼尾巴貫穿紅帽的家門，翻閱時瞪著那一頁不能自己，頓悟愛總帶有自我投射，才使分離幻化為滿佈恐懼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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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書店，至隔壁覓食。窗明几淨的玻璃櫥窗有各式樣的食物，其中之一就是烤茄。將茄肉挖空、烤熟、佐蕃茄肉醬和大量的起士，簡單不複雜的食物，卻讓人回味再三。除茄子的新鮮口感，應和布列塔尼以酪農業聞名世界有關。翌日清晨餐桌，老奶奶給我手作早餐。沒有多元豐富的食物，就是麵包、奶油、咖啡、果汁。自信的表徵，而奶油驚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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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老爺爺和奶奶攤開報紙，翻字典與我雞同鴨講大笑。至今想念迪南，火爐旁陌生人的一場相遇。道別時老爺爺在雨中站牌下擁我，親吻我的額頭說再見。再見。複雜的字。說再見但有時人不再見。回台北後遍尋不著這道食物，直至有天草爸約我去台大後門的補時（Stoppage Time）。老闆將烤茄搭配藜麥與法棍，味道不及迪南豐裕，但能吃到，已經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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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起吃完優格與水果，決定午餐複製這道菜——圓茄洗淨切半，挖出茄肉切丁淋橄欖油，茄殼一同入烤箱，以一百八十度烤二十分鐘，等待茄子時煮藜麥沙拉，洋蔥切丁，少許鹽與梅子醋涼拌，加入半杯蒸熟的紅藜麥。茄子烤軟後，回填入茄殼，表面淋上番茄糊、麵包粉，再以烤箱烤十分鐘。等待時熱鍋，煎嫩蛋與鹽味紅椒雞丁，汆燙秋葵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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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咖啡，慢慢完食。有餘裕好好做菜、吃飯、養胖自己，十分滿意。晚餐後與人散步，路燈下有貓，身旁有狗。微笑確認，已經走過二〇一三，也度過二〇二一。紅帽終究沒有死，而森林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