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距離


 

以為沒什麼,畢竟嚴格說起來應該二次確診。防疫仍嚴密的四月,妹和大毛陸續中鏢,成天被黏著的阿姨也有了症狀。但當時同住家人不得外出、快篩缺貨,家中沒有囤積,就這樣得過且過自己在家關了一週。
這回染疫,初始沒有症狀,週三開始有點喉嚨癢,昨天開始咳。不像上次一樣撕心裂肺,但偶爾也有刀割感。今晨睡起,上背像有人拿刀砍過骨頭,肌肉僵硬、咳嗽加劇、全身無力,掙扎起來打卡後又昏迷。
十點多,起床視訊掛號,拖著身體去沖熱水澡,吃了點蘋果和優格,精神才稍微恢復。看診完,醫生開了清冠,咳嗽緩和了一點,但背部依然很痛,是轉個頭都會牽引的疼。坐在桌前讀資料,沒有感受飢餓,但待會得吃藥,還是去廚房。
將冰箱剩餘的球葉甘藍剝葉後洗淨,切番茄、杏鮑菇、甜椒各一,不灑鹽也不淋油,通通丟進烤箱,烤二十分。鮭魚拭淨抹鹽乾煎,以平底鍋烘吐司一片。等蔬菜出爐時做醬料。昨日以芝麻葉、大蒜和橄欖油打了青醬,取一匙搭配優格,加少許鹽,就是清爽的沾料。適合鮭魚也適合吐司,若非飲控中,好想炒義大利麵啊。
完食後喝咖啡,身體稱不上舒服但可以做事。頹喪的時候,需要好好吃東西。烹飪時,群組一邊傳來訊息,是原本週末也要參與的玉山前峰,如今只能看大家討論。
對話時提及,H的朋友溪降時意外身亡。接二連三,皆是操作不順。前一天還想著可以對話的人,轉瞬就消失在這世上。H來電說話,我多半靜靜地聽。關於死亡,其實沒有可能安慰。我們只能接受、消化、理解。日前因為家人拒絕養貓,又想起毛,哭泣無法入眠時有一瞬間意識,無以安慰或許是因為龐大的情感要證明自己的存在。而遺憾來襲的疼痛與懼怕,提醒還有諸多課題必須練習。
家人拒絕貓的理由很多:老了打掃不便、我出差訪問難以替我顧貓、擔心我若貓一旦老病,就會寸步不離。「這是自找麻煩。」她們說。都知道,但仍想要。「想要」難以詮釋、壓抑,要怎麼可能拒絕一頭對妳撒嬌的貓?人跟這世界與自己有所共鳴的,又怎麼可能斬斷關聯?
只能循環反覆。練習拿捏癡迷與投入的程度、慾望獲得與斷然捨棄的控制與覺察⋯⋯說到底,都是愛的距離。在人與人,也在人與自然間。
「我們是不是應該約好寫遺書呢?」
「好啊,就在我生日那天。」N說。
說不出有多喜歡這個回答。一如狗腎衰時決定送她走時,我選擇了我的生日。
H在傷心,而「無論如何,我愛妳們」,說著這話的她們即將上山。想起日前讀《自由的技藝》有一段這樣寫——
歐特克在德里的波蘭大使館時,一群波蘭攀登者剛到。他在走廊漫步,耳機隨著吉米.罕醉克斯的魔幻嗓音震動著:
我的朋友們,
再次見到你們是如此開心,
我太寂寞了,
孤身一人,難以承受⋯⋯
雷沙德.瓦勒斯基在門廳叫住歐特克。「歐特克,你聽說麥金泰爾的事了嗎?」
沒有,他怎麼了?」歐特克回答,一邊脫下耳機。片刻沉默後,他又問一遍:「麥金泰爾怎麼了?」
「他死了。」瓦勒斯基終於答覆:「在安娜普納峰。」
歐特克最後一次看到麥金泰爾,是在他們的馬卡魯峰之行結束時。麥金泰爾在最後一次嘗試不成後動身前往加德滿都,歐特克則留下來等朱瑞克。歐特克心想,這消息肯定是誤傳。麥金泰爾很特別,是完美的攀登夥伴。他不可能死了。不可能。歐特克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瓦勒斯基,可是瓦勒斯基眼神肯定。震驚之下,歐特克掉頭轉身。他得繼續走動。他繼續朝走廊盡頭前進,邊走邊把音量調高。
忘了過去吧,寶貝,
人事已全非,
繼續往前走,
繼續往前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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