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圈
血壓低,頭昏昏,吃過午餐,但無果效。往花蓮的路上,洩憤吃了抹茶栗子貝果。天冷,沿途無光。車過羅東,山一座鄰著一座,低沈的綠籠著水霧,如同往返的幾則訊息,迷迷茫茫。再多的詩或歌,也無法描摹,在猝然而逝的那一刻起。只能聽,難有更多安慰。畢竟就算失去猫已一年餘的我,依舊會措不及防地流淚。
開電腦,在搖晃的普悠瑪修改演講簡報。刪減一些,添增一些。題目是「傷害的寫作」。但在年末即將來臨之際,覺得寫作本身即是傷害。昨天近午,才終於整理好過去的幾則報導、寫完一封長信,給那母親殺了父親的兒子。在整整沉默一年後我們才在法庭相見。再次請求訪談。拒絕。縮緊胃,亦步亦趨,在他的不語裡再度請求。最後他留下電話與Line,但很勉強,於是不敢立刻發訊,隔了將近一週才聯繫。痴痴等候整整八小時,在下班時的超市冷凍櫃前終於收到回訊,點開,卻是一張無法辨明意義的貼圖。
長信裡寫:希望與他們共苦。一直以來,誠心誠意不變,但身體像在警告,意志力在搖擺——檢查不出的心悸與暈眩、斷裂且短暫的睡眠、因失去主控權而情緒性進食帶來的體重上升與胃疾⋯⋯這真的是被需要的書寫嗎?若是,為什麼如此困難。
耳機裡Spotify隨意播放,是唐綺陽討論星座。她說上升獅子好好做擅長的事就能順利。水星雙魚容易感知情緒。土星天蠍非常執著,金星牧羊數學不好且過於自我,無所謂別人怎麼想。
「比如,當金星牧羊喜歡一個人而對方跟他借錢,金星牧羊會給你。」
「一千萬也借嗎?」
「不是借,是給你。」
星座毋須盲信,但本質有量化統計,不無幾分道理。弔詭的正是普遍性的詮釋,會產生相互碾壓與矛盾。
愈凝視痛苦,愈懷疑共苦的可能。沒有誰能揹負誰的人生。若此,心意的折衷算不算誠實?行為跟不上初衷是不是虛偽?有時覺得過於鑽牛角尖,但當他們為難以對,沒有反省,很難不自認為禿鷲或鬣狗。
想起週末的龍洞。多月沒有戶外上攀,岩壁仿若初見。級數不高且稍內傾的路線,整天下來,只爬三條,且爬得很爛。手腕本就疼痛,但癥結在於確保過於緊張的F。她說太久沒爬、鞋底磨損、懼高,請我拉緊。每當她往上跨一步我便快速收繩,每一動都緊緊拉繩。只是動力繩繃到極限,她仍在上方大喊「拉緊」。攀岩老前輩L在下方回喊「她已經拉到不能再緊了」但F仍感危險。無計可施,只能用力、用力、再用力。
後來跑去看海。那麼幽靜,那樣藍。潛行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於是好想下潛,不回來。
返家後,整理裝備洗完澡即接近昏厥。是幾個月來第一次十二點前睡著且不省人事的睡法。週一清晨醒來,手指僵硬,回溯前日,愈是受F的緊張影響而用力反而製造滑動。是信任很難,也是能力不夠。但在指節與手腕發脹難受的時候不免暗自想:會不會是不該相遇。
套套邏輯的迴圈。這一兩年間的每一天、每一瞬。一事無成。
唯一安慰,是還能見人。相互理解性格裡孤僻的忘年之交;彼此對讀對看,能誠實以對的創作者;沒有血緣卻如家人的摯友;能包容地雷繁多的伴侶。吃飯,走路,說說話。冬日暗夜的步道,有時能窺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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