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箱



相較於村叔離世,箱姨的走,有些失語。或許是已經以一本書的規模寫下她(是的,對我來說,箱姨是整本書的核心與象徵),也或許是帶有歉疚——出版後,跑了非常多座談,行動所起的回應很小,加上北捷案發生與母病、貓病,轉身往另一個地方走去。日後箱姨所關心的議題,我幾乎極少涉獵,只偶爾作為傾聽與連結某些資源的角色。她沒有責怪,也沒有疑問,僅是走她的路,如往昔母親一樣溫和地慰問我的跌撞。

得知她罹病已經有一段時間。已是末期,她拒絕治療,說要環島旅行。兒女打電話給我告狀,和公視的同事南下去探;之後她接受治療,起起伏伏。陸續得知,但很少主動探聽,因爲知道她的性格:人前她總是笑著堅強,且熱情好客。那天探她,氣色不好,看起來疲倦,我們幾度想告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慰留。好她說好,不好她也說好,比起自己,她總更關心別人;如果病情嚴重,還要作為被安撫的對象,心裡過意不去。於是想: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年初箱姨有次打電話給我,那天我在外縣市,車程中她急急地問,知不知道地方派出所人力整併裁撤的事?「這樣對小村莊很不公平,如果發生什麼事,等警察來都來不及!」電話旁是她女兒,換手通話才知道,仍在關心公共事務的箱姨其實住院中。
約莫二月,會長陳幸雄驟逝。那之前,是樂生的阿添伯過世。有點像是曾經拒絕去看霄裡溪案自死的陳金進大哥,也因為寫書的壓力夾擊,評估過後,我都沒有前去悼念。而那之後,箱姨病情反覆,家與醫院不斷來回。春日正好的月份,她幾乎都在醫院。「醫院實在太無聊了好想出院。」當我要她顧好身體先別管別人好嗎?她卻對我這樣說。
沒有再勸。莫名心裏有底。更少再問狀況,那是家人的時間,我與她所註定的距離。
書稿交出後,獨自旅行。在每一個參拜的神社,為幾位長輩祈福。返台後,準備去探。颱風來襲、週末陪伴手術,隔日便接到箱姨無去的消息。
上週末先去捻香,和家人說說話。箱姨女兒說,出院後的箱姨消瘦很多,仍繼續聲援反坤輿掩埋場,「我媽一出院就說要去,我說在那裡等她,她說自己要待久一點叫我回家;我問多久?我去接她。她說不用,龍昇村的居民會載她回家。」她回家已經極晚,「我們也拿她沒辦法。」
箱姨的行動持續到她無法離開床褟的那一刻。癌細胞已經侵蝕骨盆腔、肝臟與骨頭。聽聞時蹙眉說「那很痛」。「對,醫生說那是我們無法想像的痛。」箱姨女兒說。我想起猫的離開,決定安樂,也是因為醫生說「侵蝕到骨頭是我們無法想像的痛,而動物很會忍痛,不要讓她們走到那一刻。」但人至今面對病痛的折磨,無法自主選擇,可以想見,那是一段很煎熬的時光。
然而也是如此,她們好好告別,好好地安排了身後事。「很多人問我們說:『你媽這樣怎麼沒說!』但我們怎麼說?說什麼都不對。」不論是安慰,或是事實,聽到箱姨女兒這樣說,慶幸遺憾,卻將時間留給她一生捍衛且珍視的人。
沒有告別。跟家人說,我去龍雲宮拜拜噢。然後去箱姨原先想要海葬的海邊。回台北後,和箱姨很常打電話的信聰一起錄了這集節目。我會很想念、很想念妳。謝謝妳。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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