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我I to EYE》
不是第一次看塩田千春,但沒有一次像這次共振。手扶梯向上,紅絲線映入眼簾,巨大的紅頂天立地,如幡幕,形成參展的通道,仰頭卻見紅衣裙。《インターナルライン》是一巨大尺寸的構作,意象龐然,可當有人走過,亦或風吹,絲線飄動。忽然落淚。紅衣裙裡沒有身體,但衣物宛若象徵,是抽象又具體的女性意志:血、接連、輸送與通道。腦中突然冒出:世界就是她飛舞的裙擺。絲線不固定,始終備受擾動,創作者的問題意識因此清晰而謙虛:存在究竟是什麼?塩田千春以此開展,連接第二件作品《巡る記憶》。
白色的紡線爬滿,如蛛網、如繭,亦如人類腦中的神經元。展場有一水池,池底有震動,水面漣漪,絲線的倒映模糊。既虛且實,追溯、抽取,彷彿徒然,可是它在那裡。若能轉換視角,空間成為一雙眼睛。凝視協助過渡,由捆縛,至釋放,然後回望,《インターナルライン》的鮮紅被《巡る記憶》的空間包裹在裡。
《インターナルライン》發想自二戰期間集中營的一段故事:一位奧地利男子自一位女性工作人員那裡得到了一塊麵包。戰爭結束後,他找到她,與她結婚。短短的軼事欠缺脈絡,彷彿有愛。但愛與感激並不構成家的全貌,家會有傷,所有的童話故事從未說完。
童話故事若有延續往往是現實生活。走過記憶,來到的空間同時可見錄像作品《地と血》(2013)、裝置作品《家から家》以及《多様な現実》。《地と血》發展自塩田千春流產與父親過世的事件。這兩件事,包括之後她罹患的卵巢癌復發,基本影響了她後來創作的走向,北美館的展出,她即曾以絲線與塑膠軀幹象徵自己與疾病的關係。同樣的概念出現在這次的展覽中,並且因為疫情的隔離,加深她思考人與人間的關係。
塩田千春在展場中建造多座大小不一的紅房子,有些全然立體,有些仍為平面。一如人誕生時仍不全然充盈,必須經過家庭、社區、甚至國族。這些元素隨時間滲透個人,成為人質地不可抹消的一部分。家常被視為撫慰的象徵,然有時家是高聳無法逾越的牆。塩田千春因此設計房子錯位時有所交織,可是它們依然獨立。維持距離,才可能從迴圈變成行進。
迴圈與行進二者在這次展覽中一體兩面。在《家から家》旁的裝置是《多様な現実》。初始觀看者會被高掛的白禮服與以各種尺寸的圓型不斷旋轉裝置吸引。圓形裝置不斷旋繞,互不重疊,就連瞬時一刻都不相遇。白禮服高掛於空,沒有身體,不停旋轉,彷彿對照錄像,失去卵巢以及嬰孩的女人,可以是誰?所以明明是白,卻讓我想起童話《紅舞鞋》。後來沈迷於觀看倒影。當凝視的是倒影,就會受光影響,而有淡薄。
展間最後一件大型裝置是她的最新作品《つながる輪》。她向外界邀集以「連結」為主題的文字,共收集了一千五百件回函。塩田千春在一一讀過之後,將這些文字或繪圖,有意識地以絲線串聯。從《多様な現実》的方向看去,觀者只會看到一大串紅絲線吊著白紙。但當環繞觀看,所有的白色紙張會在紅絲線裡構成一抹圓。塩田千春所挑選出、構成圓而能被觀者閱讀到的元素,是跨種族的和好、是對非我族類的友善、是伴侶與家人間的感謝、是思考、是知道自由與限制的意義,在相對裡,明白日日是好日。
主題仍是她一貫的思考生死與存在,但有別於北美館《顫動的靈魂》的沉重,塩田千春這次在中之島的展覽展現某種輕盈的質地。覺得非常幸運可以看到這次的展覽,走出展間感覺被洗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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