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屏東,似乎就得到墾丁。夏日的熱門景點,卻總是略過。幾年沒去了?高中畢業那年至今,算算也有八年餘。八年前開始,墾丁成為我的地圖上遺落的一角,即使那年的星星和月亮,迄今還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畫面之一。


那年B、F和我拋下睡熟的S,三個人開車在沒人的路上飛馳。滿月,暈黃,就這樣我們開進月亮的軌道;站在大岩塊上看腳下大片大片的沙,風起,沙靜,無人打擾。一起等待天空轉紅轉黃轉白,大片的雲被染上顏色,那一天還出現龍雲,我說我們都會考上大學。


「以後再來吧。每年。我們四個。」F說。
我再沒去過了,不論跟誰。


時間倘若倒流,想必固執如我仍會做下相同的選擇。即便遺憾,即便多年後和B在共同交集的場合遇見,我們看見彼此,但也忽視彼此。倚賴、了解不必然重疊於愛情,因為軟弱而試圖越界,終究無法攀越。


你好嗎就放在心裡。




略過墾丁往台東,目的地是阿塱壹古道所在的南田海岸。2008年,台26 線拓寬的消息從島的南方傳來,在立法院中興大樓103會議室,洪輝祥老師和其他環保團體的前輩,播放一張張這片海岸的美麗照片。




海的沉靜與深邃,從照片中便能感受一二,寬廣無垠的藍搭上渾厚如玉的璞石,彷彿能洗滌俗世的一切煩瑣。但路要開了。台26線將穿越生態廊道,將破壞海岸。力擋無用,路開了。想起本全老師經常掛在嘴上的那句話:「路開了,破壞就來了。」


原始有時候是種奢望。


車子行駛在台11線上,來回錯過幾次,才終於找到南田的入口,拓寬工程進行著,排灣聚落的房子被迫退後,房子被塵土染黃,整座村莊黯然無聲。有人。她們坐在灰撲撲的椅子上,桌上擺著酒和小菜,看著我們的車子駛過,眼神與眼神對上,再緩慢地分離。


台26線最初以觀光之名提出,實則是台電暗暗將南田列為核廢掩埋場最終選址地點。在道路通過環評並開始興建之後,核電延役幾乎確定了。有製造,就有廢料,這個聚落因「人少地偏」的理由被評估為核廢最終場址,有趣的是,台電一直聲稱:「核廢料無敵安全」。


那天想住在南田附近,希望離部落近一點,但那村莊怎麼看都不像有可暫宿的地方。雖然掛著社區營造的牌子,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下車和一位大哥攀談,「妳哪裡來?」台北。「妳是記者嗎?」好眼力,大概是我掛著相機?但我仍說不是,「只是想來看看這片海岸,聽說很快就會消失,因為要變成埋核廢的地方了。」


那位大哥笑了笑對我說:「不要談這個啦,這個敏感。」然後指了南田海岸的方向,告訴我往前走就是了。「但是走到路的盡頭就記得回來啊。」忽然一位顯然喝掛的住民冒出來插話:「我跟妳說…」邊搖擺邊說,「妳不要聽他講,妳就一直走一直走,路沒有也走,就會有一家飯店啦!那個是我工作的地方,妳去那邊住去那邊!」


喝醉的住民被拉了回去。他說的觀光飯店,是還在開發中的一座休閒農場。那座農場在地圖上被標示多年。遙遙遠遠。


原本外環南田的台26線,就在居民期盼觀光客前來的要求下直接穿越聚落;對她們來說,路的開拓就是根留家鄉。於是就連醉了,都還在招徠。


只是上車往前,看見台26線工程告示牌大大地立在一旁,下車仔細看了看,水土保持計畫完全空白,工程效益也空白。



很誠實啊。比起當初開發這條路的承諾如:「訂定海岸線之使用方式規範及污染指標,研擬珊瑚礁區保護條例,劃定珊瑚礁區之範圍,並對區內之活動進行規範,防止對珊瑚礁區內一切破壞行為」、「制訂遊客公約,加強浮潛遊客的珊瑚礁區生態知識,避免無意的破壞行為發生。配合環保警察的職權,對違規遊客進行取締及處分」…


畢竟,誰願意在核廢料附近遊玩?






就在核廢場預定港的入口處,立著兩株百年瓊崖海棠,瓊崖海棠身後映照一座斷橋,一輛車困難小心地行駛而過,如同海岸工程讓沙堤急速消退後,打擾了海棠春睡。



蹲在地上,看著一隻螃蟹走過,想起「核廢料最終處置場附近應為低度開發區域」的限制,台26線開通與觀光發展不是拉扯,而是夢語。


躺在南田石上良久,多不願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