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蘭謝了



拿到那束豔黃如蝶的文心蘭,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剛從環保署離開,和警察發生推擠、無法入內參加環評會的環保團體朋友們在官署前喪氣不已,我匆忙地掏出錢包、抽了鈔票說:「給我一支。」那天是中科三期決生死的專案小組會議,農民拿著農產北上義賣。看見陳欽全時,我曾承諾:「阿伯,待會要跟你買花哦。」


W轉身,卻拿了一整把文心蘭給我,忙著趕稿,不再推辭,上了車回到公司,開電腦。一陣虛脫。


雖然文心蘭像在婆娑舞蹈,又像傲然飛翔。


文心蘭被陳欽全細心地插在裝滿水的塑膠小管子內,一整束約有六、七支,再用精美的塑膠袋套著。他在環評會上拿著裝箱外銷日本的盒子,告訴政府官員和環評委員:后里光花卉產值就有三十億元!他帶著這些花,送給環評委員,希望她們為農民把關。「空氣、水只要一被污染,我們的花、食物,就都不用吃、不用賣了,到時候,農民怎麼辦?」


但環保署的環評委員與政府官員,沒有回答。




后里,是中科三期開發案所在地。站在農田上,便清楚明白這裡為什麼是科學園區選址所在。除了有兩大完整的台糖農場,更重要的,其實是因為后里鄰近高速公路與高鐵。科學園區所帶來的,從來不只是工廠,更多的是房子、房子,與無盡的房子。房子雖不見得帶來同等數量的人潮,但不要緊,房子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


從后里交流道或月眉交流道下,不必十分鐘就能到達中科三期所在地,大大的友達光電廠房矗立其中。一般以歷史或當地文化脈絡命名的路名變成星科路(科學園區七星基地)。恍然大悟:科學園區,確實在創造「歷史」。





友達光電,從龍潭一路到新竹,來到台中。新竹科學園區所排放出的廢水,造成當地養殖的牡蠣嚴重污染,成了綠牡蠣。眾所皆知的香山濕地,其實就是污染場址所在地。但因為過去環境意識未抬頭,未能評估開發後,污染物流進海裡、河裡、進到食物裡再被人體吃掉的健康風險,所以至今科學園區否認它們造成任何污染。即便這已獲得學界證實。


后里文蛤養殖農民許金水就是受害者。他引來養殖的水,未來將被中科的廢水污染。雖然中科表示要拉水管,水不會外流。但因水管會行經兩個斷層帶,容易破裂,居民根本無法相信。


文蛤,就是蜆精的材料。養了二十年文蛤的許金水正想轉型高附加價值的蜆精產業,卻遭到污染威脅。「文蛤是會顧肝,但這樣廢水排下去,肝就都壞了啦!」他的文蛤銷售全台,以台北、高雄、台中等都會區為主。而后里養殖文蛤的面積有40甲左右。


去拜訪許金水時,他剛好在撈文蛤。旁邊十多位工人,忙碌地辨識死去的文蛤挑出來。其中一位婦女,來自彰化大城,也就是國光石化所在地。她說:「我們大城人其實不要國光石化,但講也沒用。」語畢,繼續默默地工作。


許金水拿著麻袋,裝了八分滿:「這帶回去呷,以後可能就呷無囉!」




和陳欽全去看他的花田,花不多,他主要種植的是百合,夏季太熱,還要再緩一點。陳欽全是標準的土(土地)博士,從阿公輩就開始務農,父親種稻,直到他二十五歲退伍,發現花卉逐漸成為消費品項,才改為種花。


轉眼過去已經四十年,陳欽全堪稱種花達人。無論問他哪種花、「會不會很難種」,他總是假裝思考,然後說:「嗯,好像都不難噢。」我笑自己手拙,他卻說:「要種什麼我教妳!」對於花的一切,他如數家珍,也因此,對於影響花的一切,他無比在意。


花,比人脆弱。陳欽全說,花是敏感的,需要細細呵護。呵護她,就要呵護水源、土地與空氣,但中科三期進駐后里,把有毒污染物排進河川、將有毒污染物排向天空,再落到地上…「這樣的花,能美嗎?」





中科三期專案小組審完後那天回家,我把文心蘭的塑膠袋剪開,直接一大束放在藤籃裡。


文心蘭映著白牆上掛著的深藍色紮染,特別出色、有活力。陳欽全阿伯說:「它的花語是隱藏的愛。」


但現在陳欽全田裡種的是鮮少有人種的金花石蒜。紅色的金花石蒜是佛經裡俗稱的「彼岸花」。彼岸花,花葉永不相見,註定生生世世思念。


拿文心蘭回家那天一週後,是環評大會。中科三期過關了。


文心蘭也凋零了。
管子裡,沒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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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中科三期專題─(1)遮蔽的天空
中科三期專題─(2)當糧食基地變成科學園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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